第八格

星期五，我一見到梓書就劈頭道歉。

「那天晚上很不好意思，趕著回家掃了你們的興。第二天還丟下你自己跑掉。」

「怎麼會？看到妳離開，我超開心的。」

呃……這是什麼意思？

看到我僵硬的表情，他笑了出來。

「這樣我才有藉口把那對鴛鴦趕回家啊，不然我還得卡在他們兩個中間看他們放閃光，誰受得了？第二天也是，因為妳出門，我才能早早告退。雖然對妳爸媽很抱歉，但是我真的很怕會被留在妳家，整個下午逼問我的人生計劃還有戀愛史。」

我這才鬆了口氣。

「那你今天找我出來，有什麼事嗎？」

「因為妳為了我老闆的婚事廢掉一雙鞋，所以我想帶妳去買新鞋。」

「你不是說過，不會陪我逛街嗎？」

「我是說『不喜歡被強迫逛街』，今天是我自己提出來的，當然不算。」

這一瞬間，我心裏有一陣久違的暖流流過。也許只有短短一瞬間，我還是非常感謝他的體貼。

不過，據我所知一般男人很少有這麼細心的。而且瑾玟說他幾次交女友都不成功，莫非他真的是……

算了，這不是我該研究的事。

我們先去買鞋，再找一家餐廳吃飯。我沈浸在思緒裏，無論他跟我說什麼，我都只是簡短地應個一兩聲。等到上甜點的時候，我才注意到這頓飯幾乎是在沈默中吃完的，不禁感到一陣心虛，只好開口搭訕。

「呃，抱歉，你剛剛跟我說什麼？」

所謂的「剛剛」，似乎是十五分鐘以前。我真是太丟人了。

梓書回想了一下，「哦，我是說，我要跟妳道歉。」

「道什麼歉？」這話一出口，我真想鑽進地洞裏。擺明著就是沒在聽人家講話！

他笑了笑，「聖誕夜的事啊。妳心情不好跟瑾玟抱怨前男友，我卻講了一些不入耳的話，什麼我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之類的。妳一定跟瑾玟一樣，認為天下男人都是一個德性吧。」

我苦笑，「你要怎麼想都是你的自由啊。」真希望這話題快結束。

「我想說的是，我真的可以理解，那種不願意妥協，不願意改變的心情。」

我打斷他，「我知道，我知道。我們快吃吧？冰淇淋快溶了。」

他把冰淇淋推開。

「難道妳不是嗎？年輕的時候，總是對自己的人生有很多計劃跟想法，但是現實卻完全不一樣，一切想法都行不通，別人還一直給妳壓力，要妳讓步要妳放棄。妳也知道放棄比較輕鬆，但是一旦妥協了，妳還會是妳自己嗎？會不會變成另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，越看越討厭的人？這種恐怖的感覺妳應該可以了解吧？」

我當然了解。我就是為了心愛的男孩不斷改變自己，到頭來變成一個囉嗦惹厭，沒人喜歡的醜老太婆。

「但是話又說回來了，」他說：「世界上只有一種人可以永遠不用改變。」

「哪種人？」

「死人。」

我翻了個白眼。

「人只要還活著，就必須讓自己一天比一天更成熟懂事。那種只會理直氣壯說『我永遠不會改變，不爽拉倒』的人，講得難聽點，我覺得他沒有什麼未來。」

我真不知道該哭該笑。尤瀚平的確很差勁，但是聽到他被說成沒有未來的人，還是有些難過。

「所以你也放棄了很多東西囉？」

他笑了笑，「其實也還好。頂多就是當初考大學本來想填生物系，因為我很想參加考察團去研究野生動物，但是媽媽反對，我就改獸醫系了。話說回來，當獸醫勉強也算是研究動物，只不過不是野生的。」

「所以你的夢想就是參加考察團？」

「我說過，我不相信夢想。對我來說，身邊的人比較重要。所以我媽叫我念獸醫我就念，沒要必要為了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跟媽媽起衝突。」

真是個乖兒子。

「但是，一直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，感覺不是很悲哀嗎？」

他說：「我並沒有不喜歡當獸醫啊，只是沒有像對考察團那麼嚮往而已。人生最重要的不是一直做最喜歡的事，而是要擁有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。在那個地方可以完全放鬆，當壓力太大，覺得喘不過氣的時候就躲進去。在那裏專心做自己喜歡的事，心情不好也可以放聲大哭，完全不用擔心別人的眼光。等休息夠了，就可以神清氣爽地走出去，重新面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。這樣一來，就算在別人眼裏妳變得面目全非，但是妳自己知道，在那個地方，妳永遠是妳自己，這樣就可以安心地繼續前進。」

我思考著這番話。

「就像是你那個秘密基地一樣嗎？」

他笑了，「可以這麼說。」

仔細想想，我確實很需要這麼一個秘密基地。在家裏沒辦法安心休息，自從被祥霖學長告白後，我連學校咖啡廳都不敢進去了。

「那我要去哪找秘密基地呢？我又不認識房子被查封的人。」

他舀起一匙冰淇淋，「等吃完飯，我們一起去找吧！」

然而尋找的過程並不順利。無論是日租型套房、旅館或網咖跟ktv，費用都太貴，而且不安全。本想退而求其次找咖啡店，雖然不能大哭，至少可以放鬆心情，但是咖啡店的座位都是開放式的，不夠隱密，包廂都要八個人以上才能訂，同樣行不通。

在街上繞了一個多小時，還是找不到理想的地點，我忍不住歎氣。

「要是有提供個人包廂的咖啡店就好了。」

梓書說：「妳以後可以自己開一家呀。」

「對哦。」我被勾起了興趣，開始做起白日夢。「包廂不用太大，不過要可以橫躺，隔音也要很好。而且不限時間，客人愛待多久就待多久。還可以提供包月制，包月的客人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布置包廂，把喜歡的東西帶來放。店名就叫做秘密基地，不好，又不是邪惡組織的根據地。可是如果叫做溫馨小窩又好俗，還是秘密天堂？不對，好像A片的片名……」

聽到梓書輕笑，我清醒過來。拜託，想太多了吧！這種店能賺錢嗎？

「好啦，你繼續笑啦，我知道我很白痴。」我白他一眼。

他搖頭，「不會啊，我覺得這點子不錯，將來如果妳要開店，記得找我投資。」

「少來了。」我轉回正題，「既然找半天都找不到我的秘密基地，你的可不可以先借我？」

這個要求似乎有點厚臉皮，但是他自己也說過他常常讓朋友借住，讓我待個幾小時應該沒問題。

「呃，老實說，我不太放心妳一個人去那邊，但是如果我陪妳去，又失去秘密基地的用意了。」

「是哦……」真讓人失望。

他說：「先別提這個，這附近有一家不錯的店，我們去逛逛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