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格

這是一家很常見的藝品店，佔地不到五坪，牆上和桌上放著各種小擺飾和飾品，都是女孩子會喜歡的東西，但是並不特別。不曉得梓書為什麼特別推薦這裏，難道他對女生的耳環和刺繡絲巾有興趣嗎？

我低聲問他：「你為什麼喜歡這裏呀？」

他笑了笑，「這裏不錯啊，妳不覺得嗎？」

好敷衍的回答。看到他的眼神，就知道絕對還有別的原因。

瑾玟說的沒錯，這個人真的讓人猜不透。

他帶我到櫃台邊看項鍊，店員原本彎著身子在櫃台後找東西，一聽到聲音立刻站起來，朝著他愉快地招呼，「嗨，言大哥，好久不見！」

「哈囉，筱菁。」原來他認識這店員，看來他真的是常客。

筱菁年紀跟我差不多，紮著馬尾，看起來很俐落幹練，瘦削的臉龐上卻帶著一絲疲憊。她看到梓書，整張臉都亮了起來，視線一落到我身上，眼中的光芒又暗了下去。

梓書向她介紹我，「這位是謝小姐。」

筱菁向我點頭招呼，雖然她努力地微笑著，心中的挫敗和失望還是顯露無疑。

我胸口刺痛。我也曾像她這樣，如痴如醉地看著一個男孩，結果換來當頭一棍。現在卻換成我自己給別人帶來這種痛苦。

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，我只好隨口找話題，「妳的耳環好漂亮。」

仔細一看，她的耳環真的不錯，是用鈕扣和錢幣組合而成，相當有特色。

「謝謝，是我自己設計的。」

梓書說：「怎麼不擺出來賣呢？」

筱菁苦笑，「那也要老闆答應才行啊。」

「那妳就自己去擺攤嘛，現在不是有很多創意巿集？」

「我要上班，沒時間去。」

我站在旁邊，看著筱菁深情款款的眼神，心裏的愧疚壓得我喘不過氣來，只好走到一邊去，假裝欣賞展示架上的商品。

像梓書這樣體貼的男生，應該要跟真心愛他的女孩在一起，而不是我這種只想隨便找人湊和一下的女人……

這時，我的視線停在一個相框上，立刻覺得心臟結凍了。我呆站原地，動彈不得。

「香香，怎麼了？」

梓書發覺我不對勁，過來察看，他也看到那個相框，呆了一下。

出售用的相框裏面通常都會放著一些裝飾用的假照片，眼前這個也不例外。照片裏是一個穿著制服的女孩，坐在課桌前看書，臉上帶著陶醉的笑容。秋天的陽光照亮她的臉龐，窗簾在她身後飄動著。

這女孩是我。高中時的我。

梓書轉頭詢問，「嘿，筱菁，妳知不知道這張照片哪來的？」

「這就要問製造商了。八成是從網路還是某本雜誌裏找來的。」

我知道照片的來源：幾年前的高中生攝影大賽網站。這張照片是首獎，得獎人叫做尤瀚平。

我轉身衝出店外。

跑了快半條街，我才停下來。

這樣跑掉實在很不得體，但我控制不住。為什麼我會在這個時候，跟過去的自己打照面？照片上的我簡直就像在嘲笑我自己！

「喂，香香！」梓書也追了上來，「妳跑得真快啊。」

我低頭不語。這陣子堵在心口的寒冷，本來已經稍微減輕，又重重壓了上來。

「那張照片是妳前男友拍的吧？」

我點頭。「自習課的時候，我趁老師不注意偷看小說，他就把我的表情拍下來拿去參加比賽，結果得獎，然後我們就在一起了。」

真是美妙的開頭。我那時還以為是好預兆呢。

「難怪會得獎，拍得還真不錯。」

我冷笑，「是啊，照片比本人美多了。」

所以尤瀚平真正愛的是那張照片裏的女孩，不是我。

「香香……」

梓書一時想不出話安慰我，其實不管他說什麼都沒有用。沒人安慰得了我。

我聲音哽住，「為什麼……拍出那麼漂亮照片的人，會做出那麼醜陋的事呢？」

梓書說：「因為他只拍別人，不拍自己吧。人在鏡頭前都會不自覺想要表現得好一點，他卻躲在相機後面，以為自己是神。改天妳找狗仔去反拍他，搞不好他會收斂點。」

「誰會去拍他？又不是大明星！」

說是這麼說，我腦中想像著尤瀚平一旦被狗仔跟拍，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，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仔細回想，自從跟尤瀚平在一起之後，我好像很少真正打從心裏笑出來過。被他拋棄，笑的能力反而回來了，這也算不無小補吧。多虧了梓書。

「我們回去吧。我剛剛跟筱菁買東西，還沒付錢呢。」梓書說。

我心中慚愧。他這麼用心地陪了我一晚，我卻害他連好好買個東西的時間都沒有。從認識到現在，幾乎每次出門我都會掃他的興。

如果是筱菁，一定不會這樣對待他。

腦中再次響起瑾玟的問題：對妳來說，言梓書到底是什麼人呢？

這句話翻成白話就是：妳到底把言梓書當什麼？打發時間的備胎嗎？

我怎麼會變得這麼缺德呢？

「那個女孩好像很喜歡你。」

他聳肩，「妳也看到了，筱菁很有美術細胞，手也很巧，要是去念設計學校一定很有前途。可是就因為她爸爸被人倒債，她沒辦法再繼續升學，還得兼好幾份工作養家。我每次看到她都覺得很難過，唯一能做的就是常去她店裏捧場。」

我知道他心地很善良，但是，他特別關照筱菁，真的只是因為同情嗎？

看到他低頭不語，我還是問不出口。

付完錢走出店門，我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。櫃台後的筱菁正痴痴地望著梓書的背影，在她旁邊的貨架上，年少無知的我正含笑翻著小說，夢想著未來美麗的戀情。

啊，誰來救救那女孩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