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格

「獨孤！」

奈亞提不及細想，一把抓住獨孤巖後領，使勁一躍，飛快地衝出樹林。

「快追！肅清叛徒！」

蘇克雷發狂地大叫，一群人緊追著奈亞提。

奈亞提在緊急狀況下體力爆發，一路衝回高塔上的研究室。他用繩子綁住獨孤巖的手臂，再割開傷口放血，試著減緩毒素進入心臟的速度。

「在哪裡，到底在哪裡？」

亞弗用的毒針他也用過，工作站裡也有解藥，問題是工作站被解體，他不知道解藥被收在哪裡。他在研究室裡瘋狂翻找著，就是找不到。

宅邸裡響起猛烈的交火聲，追兵追來了。

奈亞提聽到阿薩託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，一咬牙，緊抱著獨孤巖跳下了山崖。

蘇克雷帶著幾個部下擺脫獨孤家傭兵的火力，衝上了塔頂，剛好看到奈亞提帶著獨孤巖跳崖。

他沒心情去追，指著「惡魔的指尖」下令：「把那個毀掉！」

不幸的是，獨孤巖早在牆壁裡裝了感應器，一旦有他自己和奈亞提以外的人進入研究室，立刻引爆炸彈。

只聽得轟然巨響，研究室裡瀰漫著火藥與琥珀碎片。

蘇克雷全身上下被插了幾十片琥珀碎片，倒在地上動彈不得，部下們也大半失去行動能力。

「可惡啊！」

※

這處山凹就是上次兩人躲雨的地方，奈亞提緊抱著垂死的獨孤巖，一籌莫展。

他悔恨不已。為什麼沒想到亞弗的徽章也是武器！

這時忽然身旁風響，奈亞提一抬頭，只見亞弗已經逼近他身邊，手上拿著獨孤巖掛在樹上的發射器。他飛快地護在獨孤巖身前。

「殿下……」

「你變得真多，奈亞提。」

「對不起。」

亞弗輕輕一捏，把手上的發射器捏成碎片。

「他已經沒有任何勝算了，你還要護著他？我是怎麼教你的？」

「絕對不和敗者為伍。」奈亞提低聲說。

「沒錯。現在還來得及，你把他交出來，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。你難道不想回到阿薩托嗎？」

奈亞提全身顫抖，再也壓不住心中的疑問。

「您是我的父親嗎？」

「什麼？」

「是您把我母親藏起來讓她生下我，再把我丟在寢宮旁邊藉機收養我嗎？」

他以為亞弗會一口否認，但皇太子沈默著，久久才開口。

「我實在受不了了。」

「咦？」受不了？什麼意思？受不了什麼？

「每隔一陣子，就會有保姆牽著一個孩子過來，對著我叫『父親大人』，但我一點也沒有為人父的感覺。完全不知道是哪來的，連抱都沒有抱過的孩子，卻有資格繼承我，我一想到就反胃。然後我越來越要想知道，撫養一個交配生下來的孩子是什麼感覺。」

奈亞提聽到體內傳來崩塌的聲音。長久以來他深深信仰，膜拜的一切，至此全部破滅。

亞弗在他面前蹲下。「事實證明，你果然不一樣。對我而言，只有你是我的兒子。」

「但是你卻不認我？任憑我天天被人恥笑是野合之子，你卻什麼都不說？」

「我不能說啊。我一說的話，你會沒命，而我會被剝奪皇太子的資格。」

「你可以私底下告訴我，讓我知道我不是沒人要的棄嬰啊！」奈亞提淚流滿面，「我……拼死拼活，沾了滿手的血，只為了讓你滿意，不會後悔撿了我。結果……結果你只是在利用我嗎？撿來的棄嬰比親兒子聽話好用對吧？」

亞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。

「不是這樣。我一直在等可以光明正大承認你的時機，這次遠征為的就是這個。你不知道吧？遠征真正的目的，是為了遠離阿薩托，然後找一個適合的地方做我的根據地，建立新的帝國對抗阿薩托。」

所以他不能使用滅殛砲，地球的一切資源都很重要。

「等拿下地球，你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子，再也沒人敢看不起你了。這個地球是屬於我們父子兩個的，我們可以在這裡活得更自在。這一切都為了你啊！」

「我看你只是受不了你父親而已吧。」

亞弗與皇帝哈斯特不合已久，極有可能被拔掉皇太子的頭銜，他才自願領軍出征，順便找機會叛變。

「你說的是什麼話？你一直幫地球人反抗我，我一直原諒你，這樣還不夠嗎？如果你不是我兒子，我早殺掉你了！」

奈亞提問了另一個問題。「我的母親呢？」

「什麼？」

「生下我的女人在哪裡？」

亞弗不屑地輕笑。

「管她做什麼？她根本不想要你。她說太危險，一直想辦法要拿掉你，所以……」

「所以你把她關起來，強迫她生產，等生完就殺了她。」

「我不能留著她，太危險了。」

「……你真是全天下父親的典範啊！」

「不要再說了，我們快點回去吧。」

奈亞提低聲說：「對不起，殿下，其實你毀掉的不是真正的發射器。」

「什麼？」

「發射器在這裡。」

在陽聖文事件之後，奈亞提就知道獨孤巖最愛用的控制工具是他的手錶。

他在獨孤巖的手錶上一按，瞬間整座山開始震動，金紅色的光柱從惡魔的指尖射出，直衝天際。不久，阿薩托軍所有人的通訊器都淒厲地叫了起來。

「奈—亞—提！」亞弗氣得雙眼暴凸。

「殺了我吧。如果我活著，我一定告訴所有阿薩託人我是你兒子，還有你打算叛變。你不能留著我，太危險了。」

亞弗咬牙切齒，手抖個不停。他得趕快回去母艦，盡快檢查損壞狀況，盡快修理。

但是在那之前，他得先扭斷這叛徒的脖子。只要伸手就行了，只要一伸手。

最後，皇太子緩緩搖頭。

「我不殺你。我要讓你獨自留在這個沒有親人朋友的地方，永遠哀悼你救不了的人。」

他開啟傳送器，離開了。

回到損壞將近百分之七十的母艦，部下們正在忙著疏散還有搶救重要設備跟資料。畢竟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，還不至於驚慌失措，但是母艦被打壞是幾百年來頭一遭，人人臉上都是又驚又怒，顯然受到不小的精神創傷。

正在混亂的時候，阿薩托星又傳來更驚人的消息：皇帝哈斯特駕崩了。

亞弗有生以來，第一次感覺到肩上的擔子重得無法承受。

本來打算重整軍隊，放棄原本的迂迴戰術，豁出去一口氣把地球打下來。但是現在他決定立刻回故鄉控制局勢，繼承本來就該歸他的皇位。要是回去得太晚，被其他野心家搶走，那就真的虧大了。

他回頭看著螢幕上那顆讓他吃大虧的星球，還有星球上那個讓他痛心疾首的人。

他不會原諒奈亞提，絕對不會，但是他卻狠不下心來殺掉這叛徒。這就是所謂的父子天性嗎？

不止。

他此刻的心情，除了錯愕、憤怒、傷痛，竟還有一絲羨慕。

奈亞提變了。亞弗可以感受到，他身上有種強大的力量，那力量支撐著奈亞提的意志，把他和獨孤巖緊緊相繫，也和地球緊緊相連。那是亞弗從來不了解的力量。

就像他當年渴望擁有一個交配生出的孩子一樣，他現在也渴望了解那股改變奈亞提的力量。

他現在只能撤退。面對著奈亞提，他什麼也不能做。

先這樣吧。總有一天，他會放下這心中無謂的波瀾，和多餘的牽絆，到時他就會再來，讓奈亞提和地球好看。總有一天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