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格

「妳還沒回去？」

晚上十點，鴻鈞結束加班來到拼布教室，一進門就看到杏榕還在工作。再看到她的頭髮隨意夾著，身上穿著家居用的衣褲，臉色更難看。

「妳該不會是住在這吧？」

杏榕只是瞄他一眼，手仍然沒有停下來。

「抱歉，難得羅襄理大駕光臨，可惜我現在沒空招待，請您改天再來打卡吧。」

這句充滿譏諷和怨念的話並沒有動搖鴻鈞。

「改天是什麼時候？妳什麼時候才要告訴我漲店租的事？什麼時候才要告訴我有人鬧場的事？」

杏榕終於放下手邊的工作，「是瀾伊……？」

「我有幾個客戶在這附近開店，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了。也許妳很難相信，但是我一直在關心這裏的狀況。」

「都已經忙到連電話都沒力氣打了，何必這麼費心呢？」

「所以妳是因為我沒打電話，才會氣到連這麼嚴重的事都不跟我說？」

「不要講得好像我整天守著電話等你好嗎？你是金主，我才是老闆，這種事本來就該我自己處理。而且你也幫不上忙啊。」

鴻鈞緊緊抿著唇，杏榕覺得他的臉好像在顫抖。

「原來在妳眼裏，我是這麼沒用的人？」

「正好相反，你太有用了。或者說，你太想做有用的人了。」

「什麼？」鴻鈞很困惑。

「你每次都這樣，老是去攬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，把自己累得半死，我看得很煩！那些事情根本不是你的責任，你幹嘛一定要插手呢？想當好人好事代表也不是這樣搞的！」

鴻鈞大口吸氣，「妳的意思是『光之翼』跟我沒關係，是吧？」

「我的意思是，你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，接下來應該由我自己處理。」

「妳打算怎麼處理？」

杏榕試著保持冷靜，「沒看到我正在連夜趕工嗎？我現在必須百分之百專心，才能及時出貨給俊雄，所以拜託你別再吵我了。」

「俊雄？妳現在做的東西是給王俊雄的？」

杏榕點頭，「價錢不錯哦。」

鴻鈞長長呼了口氣。

「原來如此。既然妳已經有王俊雄照顧，那就不需要我多事了。」

杏榕忍無可忍，跳了起來。

「你幹嘛老是聽到俊雄就這樣？說過幾百遍，我沒有跟他在一起，你是聽不懂嗎？」

鴻鈞苦笑，「杏榕，我是很白目沒錯，但我沒有瞎。妳看看王俊雄那個人，家豪的優點他都有，家豪的缺點他一個都沒有，根本就是個改良版的家豪啊。」

「因為他是改良版的家豪，所以我就一定會瘋狂愛上他，是不是？當我是花痴嗎？」

鴻鈞無言以對，只是怔怔地看著她。

「總而言之，這是生意，俊雄是我的客戶，請不要扯到私人問題上，謝謝。」她抬頭看他，「我真的很忙。」

鴻鈞想不出話可回，只好轉頭走了出去。

杏榕低頭繼續踩縫紉機，眼前卻糊成一片，差點縫歪。

她一心想保住拼布教室，除了長年的夢想之外，另一個理由是因為這裏是她跟鴻鈞的最深的聯繫。只要「光之翼」繼續存在，她就是鴻鈞的事業夥伴。如果「光之翼」沒了，她跟鴻鈞就只是處得不好的大學同學而已。

結果她卻為此跟鴻鈞越鬧越僵，這到底有什麼意義？

把頭靠在縫紉機上，她忽然想起了家豪，還有在他身邊那段充滿挫折的日子。

一般人都說男女朋友的個性最好是互補，一個進一個退，關係才會圓滿。她跟家豪也是互補，家豪一直進她一直退，一路退到懸崖下面去。

感情不是單方面努力就行了，一定要兩個人配合。如果鴻鈞對她根本沒有感覺，那又有什麼辦法？她只能盡力做自己能做的事，再強求也沒用。

她擦掉眼淚，繼續工作。

直到痠痛的身體開始抗議，她決定休息，走到玻璃窗前伸了個懶腰。赫然發現鴻鈞的臉就貼在玻璃上看著她，嚇得她差點心臟麻痺。

「你幹什麼啦！」她顧不得淑女風範，開門大罵。

「我在等妳休息才能跟妳說話，不然妳又要說我打擾妳。」

杏榕愕然。所以他一直站在窗外等？
鴻鈞走進屋裏。

「我覺得我們最近老是在賭氣說氣話，實在太沒意義了。所以我想告訴妳我的真心話。」

他雖然疲憊，銳利的眼神仍然像兩團火炬，讓她覺得自己的心口彷彿要燒起來，只好低頭避開他的視線。

「就像妳說的，我常常會強迫自己去做一些為難的事，但我並不是自己喜歡找事做，更不是為了想當好人好事代表，我只是害怕如果不去做會很糟糕而已。所以我一直覺得很累，每天壓力都很大。但是現在，我有一件真正想做的事，就是讓『光之翼』好好地經營下去。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，不是為了家豪，而是為了我自己。」

他揮手指向桌椅、燈具和櫃子，還有掛在牆上的「光之翼」。

「我雖然不懂拼布，但是我真的很愛這間教室。我說過我最羨慕可以創造美麗東西的人，這裏每天都在創造美麗的東西。每次來這裏我都覺得好驕傲，打從心裏希望它能夠成功。所以這不是誰的責任的問題，重要的是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破壞這間教室，不管用什麼辦法，我都會把對方打退的。」

因為實在太累，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乾澀，聽在杏榕耳裏仍然非常清澈明亮。

鴻鈞不會唱歌，但他有副好聲音，能讓人心情安穩充滿希望。杏榕居然開始嫉妒那些常常被他打電話催收的客戶。

杏榕怔怔地看著他。

羅鴻鈞，平常總是客客氣氣避免得罪人，從學生時代就常常被同學拗去做苦力，出社會又三不五時被拗加班拗請客，一旦展現出他的決心，卻充滿了魄力，帥得不得了。

杏榕很開心。看到這麼耀眼的鴻鈞，讓她非常滿足。

聽起來很花痴哦？管他的，花痴不犯法。

他喝了口水潤喉。

「但是，現在重要的不是我怎麼想，是妳的想法。畢竟妳才是負責人，所有的麻煩工作都是妳在做。所以我想要確定妳的心意，從開課到現在，妳到底快不快樂？喜不喜歡這間教室？我一直覺得妳很開心，但也可能是我想錯了。也許妳已經累了，煩了，這間教室對妳只是負擔，早就不想做了，只是顧慮我，甚至顧慮家豪，不好意思說出口。」

他走到她的座位前蹲下，雙眼正視著她。

「我拜託妳，老實告訴我，如果妳對『光之翼』已經沒有感情就直說，我沒有權利硬把妳留在讓妳不快樂的地方，家豪更沒有權利，他早就死了，憑什麼再困著妳？所以，妳喜歡這裏嗎？」

杏榕微微一笑，「如果不喜歡，我就不會這樣拼命趕工想要保住這裏了。」

鴻鈞鬆了口氣，好像幾千斤的重擔一口氣全部消失一樣。

「那麼，就請妳專心做妳能做的事，其他的事交給我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