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格

奈亞提默默地陪著陽聖晏走出屋外，來到他的車旁。
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，當他看到獨孤巖那樣無情地對待陽聖晏，居然覺得心中一陣痛楚，忍不住就跟著陽聖晏走出接待室。
他覺得陽聖晏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人很不忍，況且他還有問題要問。他攔住了準備上車的陽聖晏。
「你跟獨孤巖到底怎麼回事？本來不是好朋友嗎？」
「最好的朋友。」陽聖晏望著遠方，「本來可能是一輩子的朋友，如果我沒有向他告白的話。」
「咦？」
看著奈亞提驚訝的表情，陽聖晏苦笑。
「我告訴他我愛上他了，從此他就不屑再理我了。」
「為什麼？」
「你還不懂嗎？獨孤巖的天性喜歡征服，總是想著要征服新的世界，至於已經被他納入掌中的人，當然就沒那麼重要了。你看看我，被他羞辱成那樣，還是一天也忘不了他，他又何必要重視我呢？」
奈亞提呆呆地看著他。
確認陽聖晏並不是獨孤巖的情人，照理應該很高興才對，但奈亞提卻一顆心直往下沈。
獨孤巖的天性喜歡征服。沒錯，他自己也說過類似的話，地球人跟阿薩托星人都一樣，只喜歡贏
阿薩託人征服一個星球之後，一定是把戰利品略奪一空然後揚長而去，完全不管星球的死活。如果認定那個星球會變成日後的阻礙，還會乾脆用滅殛砲把它炸掉。
獨孤巖也會這樣做嗎？被他征服的人就不值錢了，隨時可以丟掉，再去找下一個對象……
「所以我那時才會忠告你，先愛上的人就輸了，可惜已經太晚了。」
接觸到陽聖晏若有深意的眼神，奈亞提跳了起來。
「我，我才沒有愛……」然而光要把這句話說完，就覺得沈重無比。
陽聖晏點頭。「就是要這樣。即使愛上了，也絕對不能承認。一旦承認，就是你被獨孤巖拋棄的時候。自己保重了，阿奈。」
奈亞提看著他驅車離去，覺得自己的胸口被挖了個大洞。
他很想反駁陽聖晏，獨孤巖為他冒了那麼多險還受了重傷差點沒命，怎麼可能會拋棄他？
但是……
如果他不再是來自阿薩托星的征服者呢？如果他不再像以前一樣，一心一意想要打倒獨孤巖呢？如果他變成一個普通的，沒有獨孤巖就活不下去的可憐蟲，獨孤巖會用剛才對陽聖晏那種活像在看蟲子的眼神看他嗎？
陽聖晏至少還有家可回，而他呢？他已經背叛了亞弗，如果再被獨孤巖捨棄，他會是什麼下場？
奈亞提站在院子裡，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。
※
「試作品我收到了，」獨孤巖手上把玩著研究室送來的東西，「測試影片我也看過，確實不夠好。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裡？」
螢幕上的研究員回答：「根據我們的推測，可能是原料中的琥珀不夠。」
「為什麼？琥珀的供給不是很充分嗎？」
「老闆，那座礦場裡，並不是每塊琥珀都有用。」
獨孤巖摸著脖子上的魔眼。
沒錯，其他的琥珀跟魔眼一比，根本不值一提。但是魔眼用了就沒了，必須慎選使用時機。
「我知道了，暫時就先這樣，我會想辦法改進的。」
結束了通話，獨孤巖走出落地窗外伸展筋骨。
夜色已深，但他看到奈亞提仍然在花園裡，在樹籬和花圃間快速行走，一轉眼又沒了影子。
這已經是他今晚巡邏的第五趟了。
獨孤巖惱怒地歎了口氣。
自從被阿薩託人攻擊以後，奈亞提就像瘋了一樣，全心投入宅邸的保全。先是在屋子的周圍，還有花園的樹上裝滿感應器，一旦感應到外人入侵就會發射牽引光線。
為了避免宅邸的員工誤觸感應器，奈亞提又熬了一整晚製作感應晶片，所有人一人一個。
光這樣還不夠，他一整天都在主控室盯著十幾個監視器畫面，確保宅邸沒人侵入。除此之外，他每天會不定時放出空拍機在宅邸上方盤旋好幾圈，才能得到更清楚的視野。
他白天死守監視畫面，到了晚上就像這樣，一圈又一圈地巡邏，彷彿認定每個樹叢裡都藏著敵人。
獨孤巖並不介意他把房子變成碉堡，就算要把花園剷平也無所謂。但每次他找奈亞提說話，奈亞提都是一句「我很忙，晚點再說」搪塞，然後匆匆跑開，這就不偏不倚地踩中了他的地雷。
他絕對不準奈亞提無視他！
他很清楚自己追不上奈亞提的腳程，就從衣領內側把感應晶片取下，一手在感應器前方揮動，立刻被牽引光線抓住。
奈亞提聽到警報聲，以為有敵襲，飛快地衝過來，看到被抓住的居然是屋主本人，旁邊還有一群束手無策的保全在團團轉，他深深覺得這個世界一定是卯起來整他。
關掉牽引光線，解散了保全，他朝著獨孤巖發飆。
「你到底在幹什麼？我說過，牽引光線很耗能量，不能隨便啟動，你身為屋主居然製造假警報？萬一敵人真的來了，電量卻不夠怎麼辦？」
「我知道。但是為了安全起見，我必須確定你是不是還正常。你整天繞著房子團團轉，我還以為你變成陀螺了呢。」
「我在想辦法救你的命，你最好懂得感謝。」
「萬一你累倒了，誰來救我的命？」
「累倒？不要小看阿薩托戰士的體力，我曾經……」
「我知道我知道，你曾經拖著一條斷腿在沙漠裡不眠不休走了五天。但是你能撐幾個五天？而且我說了，我有秘密武器，我還有一大群傭兵，沒有那麼容易死，你不用一個人扛下所有的責任。」
奈亞提一臉不悅。「是哦？那就算我多事了。」
獨孤巖伸手搭他肩膀，「我可不是這麼說的……」
然而奈亞提立刻把他的手揮開，兩人間的氣氛瞬間結凍了。
獨孤巖瞇起眼睛，眼中射出危險的光芒。奈亞提心中一緊，決定盡速離開。
「好啦，我去睡覺總行吧？」
「你是想救我的命，還是只是想避免看到我？」獨孤巖的聲音讓他背上發寒。
兩者都是。奈亞提心想。
「有什麼不滿就直說，不要整天只會玩這種無聊的捉迷藏，又不是小女孩。或者是，」
獨孤巖直視著他的雙眼，目光彷彿直抵奈亞提腦海。
「你見到同胞，又開始動念想跟他們一起走了？又想回去你的亞弗太子身邊？我不是叫你早早死心了嗎？」
奈亞提瞬間爆炸。「對，我早就死心了！我殺了自己的同僚，背叛了殿下，我一輩子都回不了阿薩托，你贏了，你高興了吧？就讓我安靜一下不行嗎？還是你要我陪你慶祝？」
獨孤巖瞪著他，深深地吸氣，免得自己情緒失控。
明明現在危機當頭，正是最需要同心協力的時候，為什麼反而大吵特吵呢？
話說回來了，奈亞提真的跟他同心協力嗎？他的心到底向著哪裡？
不過這不是值得糾結的事。他已經決定了，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奈亞提。如果奈亞提只是想獨自安靜一下，這點自由他倒是可以提供。
「那你去睡一下吧。不過我明天要去公司，既然你要當我的保鑣，就得跟我一起去。」
奈亞提點頭。「知道了。」
※
夜深人靜，完全睡不著的奈亞提獨自坐在宅邸屋頂，望著天上的月亮。
沒事的，不要想太多。他現在只要做一件事，就是保住獨孤巖的命，不要被阿薩托軍綁架或洗腦，其他的就不用考慮了。
忽然空氣開始騷動，他感覺到強力的電波，阿薩托傳送機的電波。
接下來只見電光一閃，一個人影出現在光圈中，像箭一樣朝奈亞提衝來。
奈亞提一拳揮出抵擋來者的攻擊，兩人飛快地過了十幾招，奈亞提終於看清了來人的臉。
蘇克雷。跟他同屬第一軍團第一分隊，並列副隊長。由於同樣都是未來的分隊長人選，兩人的競爭狀態自然是激烈無比，而蘇克雷更是毫不掩飾他對奈亞提的輕視。
蘇克雷咧開嘴角，露出鄙視的笑容。
「喲，野合之子。我早說過你遲早會出狀況，還真沒冤枉你呢。連叛國都做得出來？怎麼，你跟地球女人野合過了，被徹底同化了是吧？畢竟你卑賤的血統跟他們比較接近嘛。」
這話雖然不完全正確，卻也八九不離十，奈亞提咬著牙不讓自己的表情露餡。
等一下，再等一下……
「平常大家都說我跟你能力相近，這真是天大的侮辱！因為殿下偏愛你，我才不敢在練習的時候全力攻擊你，現在我沒這顧慮了，今天一定要把你的頭拿回去見殿下！」
奈亞提身形稍微一動，蘇克雷立刻撲了過來，然後……
「嗚！」
奈亞提在屋頂上同樣裝了感應器，只是剛才獨孤巖刻意觸動感應器，發電機能量消耗太大，必須要一段時間才能充電。所以他盡量拖延時間，現在充電完畢，蘇克雷被好幾支牽引光線抓住。
奈亞提一面在心裡叼念著一定要趕快解決充電問題，一面走向蘇克雷。
「蘇克雷君，謝謝你大駕光臨。一來給我增加裝備，二來既然是你，我就不會心軟了。」
他掏出槍，準備給蘇克雷一個痛快，蘇克雷掙扎著說出一個詞。
「殿……下……找你……」
奈亞提一僵，這才看到蘇克雷掌心的小型通話器正閃著紅燈。
他望著那紅燈呆了許久，總算伸出顫抖的手按下通話鍵。
亞弗的臉出現在光幕上。他跟奈亞提記憶中一樣，沒有太多表情，卻不像獨孤巖那樣冰冷。他的無表情只會給人平靜的感覺，即便沒人知道他的內心是否同樣平靜。
「好久不見，奈亞提。」仍是平靜無比的聲音。
奈亞提不知不覺淚流滿面，雙腿發軟幾乎要跪下。
「殿……下……」
「我把我的座標發給你，現在立刻過來見我。」
奈亞提知道，他沒有別的選擇。
「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