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秋帶著一貫從容的笑容,有條不紊地整理著書本,沒有人看得出來,在他腦子裏,有另一個聲音正在鬼哭神號。

「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啊!!!」

「你生什麼氣,大家不是都把同性戀的事忘光光了嗎?」

「才沒那麼簡單呢,這下他們一定都認為我是神經病了!」

「別那麼挑剔好不好?再不然你選吧,要當同性戀還是神經病?」

「我都不要。」

「想得美哦!」

小翎恨恨地說:「你老實說,這就是你的目的,對不對?把我逼到自殺,然後你就可以佔我的身體復活了,是不是?」

千秋不屑地說:「我幹嘛要逼死你?你早就半死不活了。想開點吧,情況沒有那麼糟啦!」

小翎的眼淚差點飆出來:「本來,雖然交不到什麼朋友,至少還會有人願意跟我說幾句話,現在,一定再也沒人要理我了! 」

彷彿在回應他的埋怨,鄰座傳來一個聲音:「同學,你演得太爛了,幹嘛不真的砍下去?」

說話的正是那位祈禱少年,記得他的名字叫吳毅華。

前座的林法民轉過頭來:「對啊,害我還好期待。」

千秋一臉委屈地說:「人家哪有在演戲?我是很認真的。」

「嘜假啊!我們一直看到你在旁邊偷笑。」吳毅華說:「你很可惡哦,把全班當傻瓜耍。」

「冤枉啊,我只是想說剛開學,熱鬧一下咩,不然上午第一節很容易睡著說。」

林法民點頭:「沒錯,我就睡著了,還差點說夢話。那個李文豪實在是‧‧沒見過那種豬頭!不過,你沒有看到,你把雞塞給他的時候,他那個表情?」

「經典。」吳毅華心滿意足地說。

「好說好說。」千秋十分謙虛。

林法民拍拍他肩膀:「期待你以後的表現。」

「包在我身上!」

上課了,對物理一竅不通的千秋把身體還給小翎,卻還不忘在他耳邊碎碎念著邀功:「怎麼樣?第一天上課就賺到兩個朋友,不錯吧?」

「謝謝‧‧」

說他不感激千秋是騙人的,當林法民拍他肩膀的時候,他激動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。隔了這麼久,飽嘗冷眼之後,終於再度感受到人情的溫暖。

然而在內心深處,他還是感到淡淡的失落。

交到朋友的人是千秋,不是他陳少翎。要是日後這兩個人了解他的真面目,還願意跟他接近嗎?

千秋對他的感傷不屑極了:「拜託,才第一次約會,你就在擔心小孩要生幾個啊?想太多了吧!」

「說的也是。」小翎苦笑。

「那麼,我幫你完成老師的吩咐,還幫你交到朋友,你是不是該好好感謝我一下?」

「我身體借你用,還得感謝你啊?」

「那當然,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啊。」

「那你要我做什麼?」

「很簡單。」千秋奸笑一聲:「告訴我志恒小親親的事。」


第二章

那個人,真的很耀眼。

只要有他在的地方,圍繞的人永遠特別多,笑聲特別響亮。同學們有什麼爭執,只要他出面協調,每一次都順利解決。雖然功課不是最頂尖,卻是每個老師最欣賞信賴的學生。

對這樣的一個人,小翎原是不敢奢求能跟他靠得多近,只要遠遠地看著他就心滿意足了。誰知蔡志恒卻主動對他伸出了友誼的手,總是拉著他參加班上各種活動,幫他打入同學們的圈子裏,原本閉塞的生活也多彩多姿起來。

自然而然地,小翎跟志恒成了死黨。他們形影不離,連假日也膩在一起。無論是課業上的煩惱、家庭秘辛、或是對未來的期望,全都開誠佈公地傾訴,無話不談。每天早上小翎都興奮雀躍地醒來,只因為這是有志恒的一天。

然而,進入下學期後,情況卻變了。

志恒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他,每次跟他交談總是簡短而冷淡,一副急著擺脫他的神情。清澈開朗的眼睛裏,開始築起了警戒的高牆,那眼神好像完全不認識他一樣。

小翎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,每次想找志恒問個清楚,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,然後一走了之,只留給小翎滿腹的不解和心痛。

也許是他太在意志恒的改變,而忽略了其他徵兆。某一天他才驚覺,不只是志恒,所有的同學都跟他保持著距離,沒有一個人願意靠近他。他被冷凍了。

小翎在極度的惶恐和疑惑中過了幾天,在同學中流傳了快一個月的耳語終於傳到他耳中:「陳少翎是同性戀。」

真相大白了,卻比被蒙在鼓裏更加殘酷。

這對小翎簡直是晴天霹靂。他想不通,事情是怎麼洩露的?長久以來,他一直深埋在心裏的秘密,連父母都不知道,為什麼同學們會曉得?

是他每次碰觸到志恒的身體時,臉上笑得太愉快?還是他凝視著志恒的眼裏,流露出太多依戀?

他找不到理由,只知道:原來人的生活,不管他多麼地努力經營,都會毫無預警地,在一瞬間灰飛煙滅。

嘗過友誼的溫暖後,再度被打入孤寂的黑洞,當然是十分難受,但更讓他痛心的是志恒的態度。他對待小翎的方式,是「無視」再加上「戒慎恐懼」。在學校裏總是能避則避,萬一不幸狹路相逢,他就把頭轉開,看也不看小翎一眼地快步離去,彷彿光跟他擦肩而過就會得愛滋病似地。

最後,小翎選擇了休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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