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格

綵排開始，當燈光亮起，我莫名地緊張起來。是因為黎第一次登台嗎？也許。但還有其他原因。

小桔不會就此罷休的。

第一幕第一場，羅密歐對羅莎琳求愛。黎走上舞台，架勢比姆米帥多了。

羅密歐：羅莎琳，我現在已經不是我自己，因為我的心跟靈魂都放在妳那裏，妳眼前的我只是一個空殼，卻還是受著折磨。我懇求妳解救我，只要妳肯愛我，我願為妳上天下海，什麼苦我都可以忍受。

羅莎琳：說得好。但是你的愛對我毫無用處，我又何必回報你？你的心跟靈魂我也不想要，盡管拿回去吧。如果你拿不回去， 那也不是我的責任，我還嫌礙事呢。

照理接下來是黎的台詞，但是小桔深吸一口氣，又說了一大串。

「妳真的知道什麼是愛嗎？妳真的愛過人嗎？妳只會要求別人符合妳的高標準，一旦他做不到就一腳把他踢開，妳有資格談愛嗎？」

靠，她真的爆發了！

「喂！羅莎琳！」台下的阿萬拼命朝她揮舞劇本要她回到劇情裏，小桔理都不理她。

「我介入妳的感情，是我不對，但是他最愛的是妳啊！我都已經退讓了，都已經把他還給妳了，妳為什麼不給他機會？為什麼要這樣得理不饒人？妳自己就從來沒犯過錯嗎？」

「我犯錯以後會自己默默反省，不會大呼小叫命令別人原諒我。」黎說：「雖然妳好心把他還給我，就表示妳可以強迫我接受嗎？」

小桔的眼淚滑過顫抖的嘴角，「妳要我下跪磕頭，發毒誓永遠不跟程城來往嗎？可以啊！只要妳回到程城身邊，什麼都可以！」

黎苦笑搖頭，顯然對她已經無話可說了。

小桔咬牙，「我不演了。我沒辦法再跟妳一起工作了。今天就開天窗吧！」

黎眉毛一挑，「那可真糟糕，又要臨時換戲服了。誰叫只有我能演羅莎琳呢？」

其他人原本準備對小桔破口大罵，這回全呆得說不出話來。

「或者，還有別的團員會背羅莎琳的台詞跟走位？歡迎報名哦。」

沒有人開口。羅莎琳的台詞多，情緒波動大，身體語言也很激烈，除了黎還真沒人做得到。
我再度熱血沸騰，黎終於要登台當女主角了！

小桔面色如土，「那羅密歐呢？誰來演？妳要一人演兩個角色嗎？」

黎轉向後台，「恰恰，妳來演羅密歐吧。」

「我？」原本演女傭的恰恰驚呼。

「妳不是常常陪姆米對台詞？羅密歐的台詞應該很熟。」

「沒錯，可是我沒有正式練習過，到時忘詞怎麼辦？」

「忘詞就會很丟臉啊。只是怕丟臉的人是不能當演員的。」黎說：「就當做個挑戰吧，就算演壞了，頂多就是明年再回去小劇場而已。」

恰恰還在考慮，一個人衝進劇場，「拍謝，遲到了。」居然是在鬧牙痛的姆米，由於麻藥還沒退，口齒不甚清晰。

「你不是不演嗎？」

「開什麼玩笑，我這輩子第一次當主角欸！要我不演還不如殺了我。哎喲……」他撫著臉頰，「牙齦好像流血了。」

卡馬說：「不行就不要硬撐啦，要是你到時在台上亂噴口水，悲劇當場就變搞笑劇了。」
「那有什麼關係，我已經是史上臉最大的羅密歐了，加一條噴口水不是更有特色？而且等羅密歐自殺的時候，我還可以讓嘴邊留下一道逼真的血痕，這樣就更帥了。」

黎噗哧一笑，「好，就這麼決定。」她朝著小桔，「聽到沒？這個劇團就算沒有妳也會繼續演下去的。也許我沒有妳漂亮，演技沒有妳好，但是從現在開始，這間屋子裏的人再也不會被妳利用受妳要脅，懂嗎？」

有人吹了聲口哨，隨即大家都喝采起來。小桔的臉色已經不是難看能形容了。

她是站在墓園裏，被全世界遺棄的羅莎琳。

黎歎了口氣，原先的嚴厲現在變成憐憫。

「妳知道這件事讓我最傷心的是什麼嗎？不管發生什麼事，我跟程城都非常珍惜妳的才華，但是妳自己卻把它當成不值錢的東西隨便亂丟。所以我也只好把妳亂丟了。」

小桔衝了出去，原本嘻笑的團員們安靜了下來。不管士氣再高昂，遺憾還是存在的。

我呆站著，為了黎的轉變目眩神迷。她已經不再是靠著可笑的鏡框硬擠出威嚴的紙老虎，也不是一碰就破的水晶娃娃，她找到了她的氣勢和自信。

真希望我也能讓她專注地看著我，永遠移不開眼睛。

※

午休時間大家在休息室吃便當，程城帶了梨子來，親手切給我們吃。氣氛雖然有些尷尬，他跟黎倒是一派悠閒。多年的感情畢竟還是有幫助吧。

雙眼紅腫的小桔走進來，一言不發拿了便當，程城招呼她吃梨，她聽而不聞地走出去。沒一會兒她又拿空盒跟竹筷進來丟，離開的時候拿了一塊梨。

我猜這是好徵兆。

等到收拾場地的時候，我才發現一件非常不妙的事：切梨的水果刀不見了，休息室找了兩遍還是找不到。印象中最後一個靠近水果盤的人是小桔。

基金會裏人很多，我怕胡亂聲張會造成騷動，也怕是我猜錯，只好自己一個人到處尋找小桔。

戲再過四十分鐘就要開演，要是在觀眾進場之前還找不到就該死了。

幸好我找到了。她坐在廣場旁的樹蔭下，手裏抓著那把水果刀，臉頰被淚水浸濕，全身顫抖。

「哈囉！」我生怕刺激她，小心地靠近，用虛偽的開朗聲音說話。「妳水果刀用好了嗎？裏面還有人想切水果耶。」

這話有夠蠢，不過應該可以緩和氣氛。

才怪。

她紅腫的雙眼瞪著我，雙手把刀子抓得更緊，刀尖緩緩朝向我。

我真不愧是全世界最會自找麻煩的蠢蛋。

「妳在想什麼？打算要刺誰？我、黎跟程城，要先刺哪一個？我建議妳先刺我，程城才剛從醫院出來，黎好不容易可以當女主角，讓他們挨刀太可憐了。不過一旦妳刺了我，妳就不可能再去刺第二個人。因為我會阻止妳，就算全身血噴光也要阻止妳。」我發現我居然是說真的，「為了愛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人不是只有妳一個，妳要搞清楚。」

「那如果這樣呢？」她舉起刀子，刀尖抵著自己喉嚨。真他媽的糟！

小桔的笑容簡直就像七月半的陰魂。「只要一刀劃下去，不管是你、程城還是黎，一定再也忘不了我吧？尤其是你，你這輩子每天晚上都會看到我，全身是血地站在你面前。這樣你大概就沒力氣跟黎談情說愛了。」

「妳幹嘛這樣，不是一直希望程城跟黎分手嗎？現在他……」

「他愛的不是我，要我講幾遍？」她厲聲說：「因為他太愛黎，花了太多力氣扮演她心中的天才，覺得很累，所以才在我身上找安慰，你懂嗎？」

「妳是這樣想的嗎？」背後的聲音害我差點跳起來。程城幾時跑來的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