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晚上,我又發作了。在房間裏一次又一次地繞圈子,怎麼也停不下來,壓低了聲音哭泣免得爸媽聽見。四面的牆壁好像要朝我壓下來,房間裏的空氣變得好稀薄。
到了午夜,確定父母已經睡著後,我抓起錢包,小心地溜出家門,在黑夜的街道上狂奔著。
現在什麼都顧不得了,我要見尤瀚平,一定要見他!
已經沒有公車了,一路上都沒看到計程車。我沿著大街一直跑,照著我的記憶朝他家跑去,只希望能在半路上招到計程車。
半個小時過去,我已經跑不動了,路邊的景色越來越陌生。夜風越來越冷,我只穿著薄毛衣和牛仔褲,凍得全身僵硬。
這時我淚溼的眼睛看到了一間便利商店,和店門口的公用電話。
我拿起話筒,打算打電話叫車,但我卻按下另一個號碼。
「喂?」他的聲音很清醒,是還在忙著修照片,還是……跟另一個人在一起?
我全身顫抖,說不出話來。
「喂?哪位?」
我正要開口,電話卻斷了。不是三分鐘嗎?怎麼會這麼短?
我衝進店裏,對著店員大叫:「先生,你們外面電話怎麼講一下就斷掉啊?」
「呃,我也不知道,大概是壞了。」
「好,那你們店裏電話借我,我有急事!」
「抱歉,小姐,這個恐怕不行。我可以幫妳打電話叫車,但是其他的就……」
「好,你幫我叫車!我要到……」
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,一個熟悉的聲音對店員說:「先生,不用忙了,我來照顧這位小姐就好。」
我大吃一驚,「學長!你怎麼在這裏?」
祥霖學長聳肩,「因為我是熬夜用功的大四學生,所以要出來買消夜啊。」
真要命,居然在這種時候被他撞到。
「學長,我沒事,我只是要打電話叫計程車回家而已。」
「是嗎?我看妳是要去找尤瀚平吧。」
我心裏緊縮了一下,「不是。」
他笑了笑,掏出手機,「那我就幫妳叫車了。不,乾脆打回妳家,請妳爸媽來接妳更好。」
「不行!」我連忙伸手阻止,他一臉「逮到妳了」的笑容。
我眼淚又飆出來了。「學長,拜託你不要為難我,好嗎?」
他盯著我,「見到尤瀚平之後,妳要跟他說什麼?」
「我不用跟他說什麼,只想聽他解釋。」
「嗯,很好。等他解釋完之後,你們就會和好,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,是嗎?」
我放聲尖叫,「不知道,我只是想見他,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!」
「小聲點,妳看店員都被妳嚇壞了。這樣吧,只要妳乖乖把這個喝完,」他舉起手中剛買的熱奶茶,「我就把電話借妳,妳愛去找誰都行。」
老實說,我不相信會這麼簡單。但是如果不答應,他一通電話打回我家就慘了。我只好乖乖接過奶茶。
「還有,要慢慢喝,時間要超過十五分鐘,不然就不算。」
我為什麼這麼倒楣?
坐在超商的座位區,我捧著奶茶小口啜著。很燙,真的得花十五分鐘才喝得完。學長坐在我旁邊計時,一句話也沒說。我的身體逐漸暖起來,意識也有些恍惚,不知不覺陷入了回憶裏。
從高三開始,所有的甜蜜、痛苦、爭吵、委屈,一點一滴在腦中全部重演了一遍。
俗話說女孩都愛才子,這是真的,因為才子可以引導女孩看到不同的世界。因為有尤瀚平拍的那些美麗照片,我才知道原來這乏味的世界可以這麼迷人。正因如此,他的種種缺點,任性、孩子氣,完全不肯妥協的個性,我都可以忍受。畢竟那也是他的一部分,是他的魅力來源。
愛一個人就是要愛他的全部,不是嗎?
但是我忘了問他,在才子眼裏,女孩到底是什麼模樣?
我在他心裏究竟算什麼呢?他是不是也愛我的全部呢?還是根本不愛我?
他說過,在他心裏,攝影永遠排第一,朋友第二,愛情第三,如果我要跟他在一起就要接受這點。雖然這話非常刺耳,我還是接受了。
都已經這麼委屈了,為什麼他還要傷害我?
因為是卑微的第三順位,所以可以任意踐踏嗎?
這時我終於想起,當我奪門而出的時候,他朝我背後喊的話。
「香香,妳不要誤會,我跟她沒有什麼。因為妳不跟我聯絡,我太難過才找她安慰我的。她對我不算什麼,我愛的是妳啊!謝允橙,請妳相信我,我愛妳,我愛妳啊!」
沒想到「我愛妳」三個字,居然會這麼刺耳。
「妳的奶茶冷了。」
學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想,手中原本滾燙的奶茶只剩微溫。
我端起杯子,學長阻止我,「冷了就別喝了。」
看看手表,十五分鐘已經到了,但我沒有向學長要手機,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大玻璃窗。
倒影裏的我,頭髮散亂,臉頰濕透,雙眼浮腫,鼻子也是腫的,奇醜無比。
這就是我從高三開始,將近四年的光陰,全心全意愛一個人的下場。
「好淒慘的臉。」學長湊了過來,「妳確定要這副樣子去見尤瀚平嗎?不知道他看到妳會是什麼表情?」
「……」
「如果妳真的相信妳跟尤瀚平還有未來的話,手機在這裏,」他掏出手機放在我面前,「別客氣,愛講多久都行。」
我接過手機,按下號碼,卻遲遲無法按下撥號鍵。
我們真的有未來嗎?
我曾經問過尤瀚平,對未來有什麼打算。他回答:「我只活在現在,不想管未來。」
連我的未來,他也不管。
我到底要跟他說什麼?
學長看我盯著手機發呆,說:「怎麼,不打嗎?好吧,我幫妳打。我要好好臭罵他一頓。」說著就把手機奪回去,按下撥號鍵。
我嚇得大叫:「學長,不要打,拜託你不要!」
學長沒有理我,只顧注意電話。「響了五聲嘍,應該快接了吧?」
我的眼淚再度飆出來,「不要找他啦!你快點幫我叫車,我要回家!」
聽了這話,他才把電話掛掉,對我露出笑容。
「怎麼不早說呢?」
坐上計程車的時候,我下了決心,明天要打電話給言梓書,跟他約時間去參觀他上班的動物醫院。
熱情如火跟相敬如冰,我選擇後者。因為學長說他愛我,言梓書沒說。
我這輩子再也不要聽到「愛」這個字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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