youth  

 

 

接下來,我們去逛站前的巿集。每一攤都看,對每一樣東西都品頭論足一番,然後在攤主哀怨的注視下,雙手空空地離開。然後,在一個賣手工布偶的攤位上,兩隻用魔鬼粘貼在一起的玩具熊讓冰河走不開了。

她緊抓著小熊,不斷把它們分開又黏起來,咧嘴笑得非常開心〈也很白痴〉,幸福洋溢地宣布,要把它們取名為布布和裘裘。

我一面吐槽她取名字的爛品味,一面掏出皮夾付帳。這時,一張碎紙片從我口袋裏飛了出來,被她撿到。

「喂喂,這不是英文課本嗎?」

八成是我在跟老爸搏鬥搶救課本的時候,順手把殘骸塞進口袋裏了。

我面無表情地把紙片塞回口袋,「現在是紙屑。」

拜託,千萬別追問,我不想破壞此刻的心情。不過,看到我臉上的傷,再加上課本的碎片,稍微想一下也該猜出是怎麼回事。

她天真無邪地看著我,「哇,你居然想到把課本撕成小片隨身攜帶,隨時溫習,真是用功耶!」

妳殺了我吧!「是啊,無聊的時候還可以拿來做拼圖哩。」

真受不了……

一隻柔軟的小手貼上我的臉頰,就像要把我的疼痛全吸走一樣。

「辛苦你了。」她說。我知道她指的絕對不是我的「用功」。

我胸口發熱,腦筋也清醒了些。我不是要帶她離開,一起生活嗎?既然這樣,就不該有任何保留,應該原原本本告訴她才對。

坐在花壇上吃糖葫蘆的時候,我告訴她我家裏的故事。

「其實以前我家是很幸福的。我們有五個人,爸媽、哥哥跟我,還有阿嬤。我爸每個月都會抽一天帶全家出去玩,不管我們想吃零食或是買玩具,他一點都不小氣。我還有個叔叔,他去日本念博士,娶了日本華僑,就住在那邊,只有過年的時候回來。每次他回來,我阿嬤都非常高興。可是不知道為什麼,我爸媽心情卻很差。

「等我們大一點才知道,我阿嬤是寡婦,一個人帶大兩個兒子。她最大的驕傲就是她那個聰明會讀書的小兒子,全部的期望都放在他身上。就算我叔叔從小就只顧念書不做家事,阿嬤也從來不罵他。長大以後也一樣,叔叔住在國外,一年回來一次,半年打一次電話,我阿嬤還是整天念著他跟他的日本老婆,完全沒把我爸媽放在眼裏。所以,當妳說妳爸爸難得回來一次,一定要在家裏歡迎他,我的神經當場就斷了。」

她點頭,「我了解。」

「後來我阿嬤得了失智症,整天胡言亂語,再不然就搞失蹤,半天不見人影。我爸打電話叫叔叔回來探望,叔叔只回說,他願意出錢送阿嬤進療養院。我爸大怒,堅持要把阿嬤留在家裏照顧。問題是我媽媽要照顧店裏生意,要做家務,現在還得照顧失智的阿嬤,根本忙不過來,所以她越來越沒時間管我們兄弟。結果我哥很快就變野了,開始惹事生非,弄得我們全家都很頭痛。

「我國二那年,有個星期天,我阿嬤又跑出家門不見蹤影,我爸媽到處找她,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。那天我去學校上輔導課,而我老哥卻趁著家裏沒人,跟朋友跑去飆車。結果……結果他再也沒回來了。」

我閉上眼睛,試著把腦中老哥那張冰冷蒼白的臉壓下去。冰河把手搭在我肩上,輕輕按著。

「我媽更絕了,等喪事結束,她就收拾行李離開,我從此沒再見過她。妳見過這種媽沒有?大兒子死了,居然一走了之,連小兒子也不要了。我爸只好把阿嬤送進療養院,她進了療養院不到一年就走了,死前還對著我爸叫叔叔的名字。

「這下子我老爸抓狂了,開始喝酒,店也不好好顧,生意越來越差,喝醉了就發脾氣,唯一的出氣筒當然是我。他打我也罷,居然還不准我考高中。他說我只要會記帳就好,念那麼多書沒用。真的很扯,我媽常說我將來會出國念博士,老爸卻要我一輩子留在小電器行裏記帳。

「後來我的國中導師上門來勸了半天,又幫我申請獎學金,他才答應。只是有個條件,要我一放學就立刻回家看店,假日也不准出門,我當然不甩他。要是我真的守在家裏不參加活動,一定會被同學當成怪胎,這我可不幹。而且我發下重誓,一定要考上大學離開家,當然要上輔導課。

「所以我每天早早出門,第一個進教室,晚上很晚才回家,當然是天天被揍啦。不過我國三那年長高一大截,靠著腿長閃得很快,他常常打不到我。只是偶爾動作太慢被K到,第二天妳就會在我臉上貼小花OK繃了。今天晚上也是,被海扁了一頓,課本也報銷了。」

一口氣說完,我苦笑一聲,「所以啊,我根本沒資格批評妳的家庭不正常。妳爸至少沒對妳動手動腳,我家才真的是瘋人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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