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格

過完年，獸醫考試也來臨了。梓書說這次只是考個經驗，心情很輕鬆。我還蠻佩服的，換成是我，考完大考一定是整個人虛脫。

據說他自從上大學之後，就沒再讓父母操心過他的課業，真是強者。

我在書店裏閒逛等他考完一起吃飯，碰巧遇到小藍，她邀我一起逛街。反正時間還早，我答應了。

看到她專挑一些性感火辣的衣服，我忍不住咋舌。

「妳尺度好寬哦，我就做不到。」

她白我一眼，「傻瓜，趁現在年輕有本錢，當然要好好露一下啊。要是等老了再來穿這種衣服，才真的會笑死人。」

「妳真的改變很大耶，」我說：「記得妳以前總是全身包緊緊，連稍微短一點的牛仔褲都不能接受。」

她勉強一笑，「因為沒膽啊。我中學六年都念女校，不常跟男生接觸，進了大學看到一群男生，嚇都嚇死了。每天都在擔心，要是穿裙子走光怎麼辦，要是被人佔便宜怎麼辦，要是太愛打扮被人當成花痴怎麼辦？」

我很驚訝，這也想太多了吧？

她把衣服掛回架上，繼續說：「所以我想出來的辦法，就是穿得像男生，這樣我才不會一看到男生就緊張。我還有個很蠢的想法：如果太愛打扮，男生就會只看我的外表；穿得中性一點，才會遇到真正喜歡我的男生。」

她說完就笑了起來，但是笑得非常苦澀。

「結果過了兩年我才明白，當女生外表像男生的時候，男生就只會把她當成男人婆。可以當哥兒們，可以做酒肉朋友，但絕對不是戀愛的對象，更不會有人去追求她。就算採取主動，男生還是不會理她。」

我替她難過。女孩子對戀愛總是有太多不切實際的想像，然而事實就是這麼殘酷。

「但是妳現在已經有很多人追了呀。」我說。

她瞄我一眼，淡淡地說：「我喜歡的人不追我，再多人追有什麼用？」

「啊……」這就真的很慘了。

本想問她喜歡的人是誰，看她整張臉都沈了下來，我就不敢開口了。

看看時間差不多了，我回到書店跟梓書會合，順便正式介紹他跟小藍認識。

「學長好！」小藍朝著梓書熱情地微笑，「上次在圖書館見過，總算有機會跟你打招呼。」

「妳好，久仰了。」

他只是說客氣話，小藍卻不肯放過。

「久仰？香香跟你提過我嗎？她說我什麼？」她含笑瞄了我一眼，「沒說我壞話吧？」

「怎麼可能？她每次都說妳是全系最漂亮最受歡迎的女生。」

「你別聽她瞎掰！」小藍輕輕頂了我一下，「香香才受歡迎呢，老是讓男生為她神魂顛倒。」

「哪有？」我奇窘無比，「妳不要亂講！」

拜託，千萬別在這時候提起祥霖學長……

「是真的啦。不過學長你放心，你絕對是壓倒性勝利。說真的，當初香香說她要隨便找個阿貓阿狗嫁掉，就算是同性戀也沒關係，我還真怕她做傻事；看到學長你這麼優秀，我總算安心了。」

「小藍！」我全身血液都結凍了。她為什麼要對梓書說這種話？

直到這一刻，我終於明白了自己到底有多差勁。

同樣被父母拖去相親，梓書一心想要照顧一個感情受創的女孩，我卻只想找張長期飯票混日子，還把他比喻成「阿貓阿狗」……

梓書錯愕了兩秒，隨即一笑。

「其實也差不多啦，我是阿貓阿狗的醫生嘛。至於同性戀，我會努力的。」

小藍大笑起來，「學長你好風趣哦，香香真幸福！」說著又頂我一下。

我不敢說話，連抬頭都不敢。直到小藍離開，我還是不敢看梓書的臉。

耳邊傳來梓書愉快的聲音，「我們走吧！」

我鼓起勇氣追上他，「對不起梓書，我真的不是把你當成阿貓阿狗或同性戀，我只是……」

只是不想再為戀愛受傷，只是想找一個我絕對不會愛上的男人，一個我不用為他付出半點心力的男人……

我只是自私到極點而已。

梓書打斷我，「她跟妳很要好嗎？」

「咦？」

「妳那個朋友，應該不是妳割頭換頸的死黨吧？」

「小藍？我們處得還不錯啊。」

「是嗎？」他鄭重地看著我，「也許是我想太多，但是總覺得她並不怎麼挺妳。」

我無言以對。老實說，小藍有時會讓我很困惑，但是她應該沒有惡意吧？

「這只是我的直覺，不過妳還是跟她保持距離比較好。」

為什麼？他不喜歡小藍嗎？因為她講話不經大腦？有那麼嚴重嗎？

我想了半天，只能擠出一句回答：「老實說，為了尤瀚平的事，我已經沒剩幾個朋友了，所以……」

「所以不能再為了男人破壞友情，是吧？」梓書笑了，「那就當我沒說吧。」

「梓書……」

「別介意啦。人本來就不該重色輕友啊，是我多事了。走吧。」

我簡直不知道，那頓晚餐我是怎麼吃下去的。他剛考完試，照理我應該笑容滿面地慰勞他，但是我心裏亂成一團，別說笑容，就連稍微揚起嘴角都做不到，不管他努力地講了多少笑話。

居然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到！

回到家裏，小藍打電話來道歉，說她過了很久才發現自己失言，我無精打采地叫她不要介意。

自己說出口的話，自己就要承擔後果，怪別人是沒用的。

拿起梓書送我的鑰匙圈，小柳丁在空中微微搖晃，橘色的表面反射出光芒，刺痛了我的心。

走到盡頭的日子，是哪一天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