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格

「沒事，我只想讓腦袋清醒一點。」

「我覺得用冷水洗臉比較有效。對了，我要去一趟溫室，要一起來嗎？」

「好啊，反正沒事。」奈亞提注意到她捧著一個盒子。「那是什麼？」

「要給花匠的東西。」

奈亞提跟著克勞麗莎來到溫室，這裡全由玻璃打造，從外面就可以清楚看到裡面放著許多長桌，長桌上全是一盆盆的植物。

一進溫室，克勞麗莎拉開嗓門呼喚：「小安！」

「什麼事？」

溫室的另一頭，一個彎著腰的男人回應著，站起身來。

這男人年紀和克勞麗莎差不多，身高也相近，一頭褐色微捲的頭髮，細長憂傷的眼睛。雖然皮膚黝黑，體格結實，卻有種不太健康的感覺。

「鬱金香的球莖來嘍。」克勞麗莎指指手上的盒子。

「太好了。」小安快步走過來接過盒子。「這已經預冷過了吧？那就可以定植了。」

「小心點，這些球莖很貴的。對了，跟你介紹，這位是老闆的朋友，奈先生。」

小安很有禮貌地向他點頭招呼。「你好。要不要一起來種鬱金香呢？機會很難得哦。」

「不要。」奈亞提一口回絕。「種植植物是農奴做的事。」

在阿薩托星，除了戰士以外，從事其他工作的人都是卑賤的農奴。

一陣尷尬的寂靜後，克勞麗莎打圓場。

「也許你的國家的習俗是這樣，但如果暫時拋開習俗的話，種植本身是賜予植物生命的行為，你不覺得感覺很像神嗎？」

奈亞提一呆。「這我倒是沒想過。」

他這雙手曾經奪走許多生命，卻從來不曾賜予生命。

「那我來試試吧。」

小安笑了，潔白整齊的牙齒閃閃發光。

「不如來場比賽如何？看誰的球莖先發芽。」

「可以啊！」

一聽到比賽，奈亞提就來勁了。

於是，奈亞提在溫室裡度過愉快的一天。

接下來他的心情就一路壞到底了。

※

為了重要的合約談判，獨孤巖連著好幾天在飯店過夜，完全沒回家。奈亞提本來覺得沒什麼大不了，但是很快地，強烈的空虛就吞噬了他。

他白天無精打采，站在窗前俯瞰花園，晚上也總是睡不著，走到宅邸的大陽台上仰望星空，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。

克勞麗莎看他閒得發慌，吩咐司機載他出去兜風。但是只不過在城巿裡轉了半圈，奈亞提就沒勁了，要求回家。

他忽然想到獨孤巖的辦公室裡裝了監視器，就跑進去大翻特翻，還得意洋洋地對著鏡頭奸笑，以為獨孤巖會很快衝回來，結果卻失算了。

由於談判進行得不順利，獨孤巖連看監視畫面的時間都沒有。

奈亞提想到獨孤巖現在甚至完全不擔心他逃跑，擺明沒把他放在眼裡，不禁火冒三丈，乾脆大步走出獨孤花園逃給他看。

然而走在地球的街道上，他完全提不起勁觀察地球的動態跟科技水平，只覺得心中空空如也，哪裡也不想去，什麼也不想做。

走到十字路口，對面大樓的電視牆正在播連續劇預告，男主角對女主角說：「我不會天天盯著妳的。因為我信任妳。」

奈亞提想到獨孤巖親手把影片交給他處理，在下山之前還把魔眼取下裝進盒子，那絕不是輕視的舉動。是信任。

他們約好了要堂堂正正決鬥，獨孤巖信任他的承諾。

如果他就這樣逃走，那不就表示他是個不值得信任的人嗎？

最後他還是默默地回到大宅，克勞麗莎開心地招呼他喝下午茶，完全不知道家裡剛上演過外星人大逃亡。

這天奈亞提走進獨孤巖臥房，開始翻他的東西，理由是「尋找獨孤巖的弱點」。

然而他卻把所有時間都用來東摸西摸，摸獨孤巖的衣服、書本、文具、相簿，摸遍獨孤巖碰過的所有東西。

光是做這些事，就會讓他心情稍微好一點點，隨即卻又感到胸口隱隱作痛。

到底為什麼會痛呢？中毒了嗎？

耗了半天，他有點睏了，乾脆往獨孤巖床上一躺。寢具上全是特製古龍水的香味，是他早已習慣，獨孤巖的味道。

奈亞提輕歎一聲，沈沈入睡。

半夢半醒中，他察覺身邊有人走動。還沒分辨出是敵是友，一個物體朝他身上蓋下來。

奈亞提翻身跳起，一把抓住來人的手，才發現是克勞麗莎。她的藍眼瞪得大大地，寫滿錯愕。

「你……你怎麼了？」

「妳在這裡幹什麼？」

「我在做例行打掃，看你睡著了想幫你蓋個毯子。可以放手嗎？很痛呢。」

奈亞提鬆開了手。他下意識手下留情，否則克勞麗莎的手早被擰斷了。

「妳忙吧，我出去了。」

「不用了，你剛好可以幫忙。」

克勞麗莎一面拉開床頭櫃的抽屜，一面把一個小盒子遞給奈亞提。

「可以幫我把這個放在更衣室的置物架上嗎？」

奈亞提接過小盒子，卻瞬間強烈暈眩，全身無力。他跌坐在地上，手上的盒子也滾落，裡面的東西掉了出來。

「是魔眼？」奈亞提倒抽一口氣。「把它拿開，快拿開！」

「好好，別急。」

克勞麗莎連忙把魔眼掃進盒子，拿進更衣室。盒子一離開視線，奈亞提立刻覺得好多了。

「不好意思，」克勞麗莎走出來，「我不曉得你這麼討厭那個東西。其實我也覺得那塊琥珀超邪門的，當年在學校第一次看到的時候，還以為獨孤是什麼邪教教主呢。」

「沒事。」奈亞提擦去額頭冷汗，「我出去了。」

克勞麗莎叫住他。

「明天年會就結束了，明天晚上宅邸裡會舉行晚宴招待參加年會的人，可能會有點吵。請你再忍耐一下，很快就可以見到獨孤了。」

奈亞提頓時滿臉通紅。「我……我才不想見他！」

說著便奪門而出。

那天晚上，奈亞提失眠了。一下子想到自己在克勞麗莎面前出醜，一下子又想到獨孤巖明天就回來了，只覺得全身彷彿有火在燒，乾脆跳下床，到院子裡吹風。

這天是滿月，月光把地面映成銀白色，莫名的有種潔淨的感覺。

奈亞提明明知道月亮不過是地球的衛星，沒什麼大不了，但當他沐浴在月光中時，卻產生了被月亮安慰的錯覺。

心中滿滿的矛盾、迷惘、孤獨和期盼，也只有月亮能懂。

他到底在等什麼呢？他的未來又會走向何方？

忽然兩盞大燈打在他身上，奈亞提驚訝地看著獨孤巖的車開過花園，緩緩朝他靠近。他不由自主地大步向前，也許有點小跑步，迎向那輛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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