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格

「這樣講真的可以嗎？」

看著昏睡的Yellow，周峻華有些難以釋懷。

「什麼『爸媽也希望你出去闖一闖』，妳怎麼知道人家爸媽是這麼想的？」

虹翼聳肩。「猜的啊。他爸媽明明那麼重視家裡的藥房，卻在快退休的時候決定把藥房抵押，未免太奇怪。可能的理由只有兩個，第一個是起了貪念，第二個是為了兒子，而且兩個理由並不衝突。」

「妳覺得這樣他就會跟父母和好？萬一他發現父母的態度跟夢裡不一樣呢？」

「那不是夢，是荼界。」虹翼糾正他，「順利的話，他不會記得荼界裡發生的事，只是心結會解開。心情變好的話，跟父母相處也容易多了吧。大概。」

「有講跟沒講一樣……」周峻華苦笑，「至少他不會再產生幻覺，這個最重要。而且，」

他揮揮手上的手機，剛才就是用它來播琴聲。「我們合作得挺不錯的，對不對？」

「是是，太感謝你了。」

「乾脆我們以後組隊合作吧，你們進荼界，我當後勤。」

噹噹聽不懂什麼叫「後勤」，他只知道周峻華想在他們的行動裡摻一腳，立刻緊緊抓住虹翼的手臂。

還沒來得及開口抗議，Yellow呻吟一聲醒了過來。

「呃……你們在這裡幹什麼？」

「還好意思問？你話講一半忽然昏倒，我們在討論要不要送急診。」周峻華說。

「是哦……不好意思。」

虹翼瞪大了眼，「真的假的？『不好意思』這麼美麗的詞，居然會從Yellow老大嘴裡說出來？」

「妳欠揍哦？」說是這麼說，Yellow的語氣和眼神中並沒有敵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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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哼哼，發飆吧，再站起來罵人吧。我這麼煩惱，妳也別想爽爽讀書拼成績！
　　
文洛纓果然站了起來，但她沒有開口抗議，只是拿著參考書走出教室，把書放在走廊圍牆上繼續寫練習題。
　　
方啟揚的火氣差點衝到頭頂。
　　
到底是多愛讀書啊！短短的幾分鐘下課時間，犯得著拼成這樣嗎？
　　
「喂，小羊你發什麼呆啊？我剛說要去海邊耶！」
　　
「哦，好，我記一下……」
　　
聽著教室內越來越響的談笑聲，文洛纓歎了口氣。
　　
站在圍牆邊寫講義實在有點假仙，她自己也知道。但是，除了讀書以外，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。
　　
而且方啟揚說的沒錯，教室是大家的，憑什麼因為她要讀書就禁止別人聊天呢？
　　
她不像方啟揚有那麼多朋友，每天有聊不完的話題跟忙不完的活動。小桐原本還會陪她聊一下日劇，但是現在她連看日劇都沒時間了。
　　
她成了除了課業以外什麼都沒有的人。
　　
當方啟揚在她心中的份量加重的同時，她也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是多麼貧瘠，多麼孤獨。
　　
當方啟揚喊她「學霸」的時候，他的心情想必是充滿了鄙視，或是同情吧。
　　
很想回到那個停電又破舊的圖書館，至少在那裡她可以自在地跟他說話，即便天花板可能會砸下來。至少不像現在，方啟揚周圍彷彿圍著一層隱形的障壁，厚重又堅固，讓她無法接近。
　　
她向來覺得獨來獨往沒什麼不好，可以隨心所欲不用在意別人的想法，現在卻覺得孤獨讓她窒息。
　　
搖頭揮去腦中雜念，試著把注意力轉回書本。
　　
還是讀書吧，書本不會背叛她。只要她用功讀書，考試的時候就會得到回報。但是人的心，不管她再怎麼努力，仍然連影子都捉不到。
　　
在教室裡，簡宏邦走到方啟揚旁邊。
　　
「小羊，我也要參加合宿。兩個人。」
　　
「哦，好……等等，兩個人？」
　　
看著方啟揚驚訝的表情，簡宏邦微微一笑。
　　
「我交女朋友了。」
　　
「這麼快？你不是……」不是還在為余老師傷心？
　　
方啟揚吞下這問題，改問另一個。
　　
「你去了城隍廟？」
　　
「不是。愛理是我社團學妹，她昨天跟我告白，我答應了。」
　　
「你……喜歡她？」
　　
簡宏邦搖頭。「就是不喜歡才好啊。我不是說了嗎？我面對喜歡的女生會太緊張一直出錯，跟沒什麼感覺的女生在一起我就能保持正常，這樣交往反而比較順利。」
　　
哪裡順利啊！方啟揚心中吶喊著。
　　
「到處都是成雙成對，我受不了了。」也許是看出他眼中的不認同，簡宏邦靜靜地說明。
　　
方啟揚不好再追問，只好點頭。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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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題的題目是：「你要選哪一個？A，去美國學作曲，B，結婚生小孩。」

照理是很明顯的答案，Yellow卻盯著小仙女遲遲不回答，然後才歎了口氣。

「B。」

「嗶——」警示聲響起，他被扣了三十HP，血條瞬間減少一半。

「你說謊喲！再說謊就再也走不出去了喲！」小仙女警告他。

「我才沒說謊！」Yellow怒吼，「一毛錢都沒有，是要我用游的去美國嗎？那個小氣老爸一直叫我去相親，說要結婚他會出錢，要出國想都別想，我還能選哪個？這年頭誰還在相親啊？笑死人了！」

「好好，我改題目喲。免費的話，你選哪個？」

「當然是A。」

「過關喲！」

最後的岔路很短，可以看到路的盡頭，各放著一個寶箱。

「快完成了喲！只要答對問題就會得到最想要的寶箱鑰匙喲！如果答錯，寶箱裡會跑出很可怕的東西喲！」

跟小仙女的歡欣鼓舞對比，Yellow卻是一臉厭世。

「隨便啦，快點好不好？」

「好喲好喲。有一對好像很厲害的夫妻來找你爸比媽咪，邀他們一起投資某種很棒的藥，保證可以賺很多錢。聽起來很棒但是有點可疑，你要怎麼辦？A，叫爸比媽咪不要被騙。B，不關我事我才不管。來，請作答喲！」

Yellow呆呆地看著她，沈默了很久，然後緩緩搖頭，給了讓虹翼跌破眼鏡的答案。

「沒辦法回答。」

「為什麼？」

「兩個答案都不對。」Yellow臉色慘白。「我媽告訴我，我爸在考慮把藥房跟房子抵押去投資，問我的意見，我說……再怎麼樣也比守著破藥房好！」

他的眼淚迸了出來。「我居然……勸自己父母把所有財產交給那兩個騙子！」

「為什麼？」

「因為如果真的賺了錢，我爸媽就可以安心養老，也不會再逼我繼承藥房了。而且……我想要去美國的錢……」

虹翼目瞪口呆：居然是這麼回事？

也就是說，Yellow只是把強烈的悔恨和自責，轉化成對她的憎惡而已。

真是……可悲又欠揍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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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謝謝！」
　　
方啟揚把掉在地上的作業簿撿起來交給余曉凌老師，換來老師的美麗笑容答謝。
　　
「小羊，上了高三以後，你總該來當數學小老師了吧？」
　　
「為什麼？老師您不滿意阿邦的表現嗎？」他可憐兮兮地摀住胸口，「我推薦的人選居然辜負了老師的期待，啊，我太慚愧了，我要切腹謝罪！」
　　
「你夠了！」余老師拿作業簿在他頭上輕敲。「我不是嫌簡宏邦不好，只是我親自找你當小老師居然被拒絕，很傷我的心耶。」
　　
沒錯，余老師一開始私下欽點方啟揚當數學小老師，方啟揚卻堅決拒絕，並且再三推薦簡宏邦。理由無非是讓簡宏邦多點時間跟愛慕的余老師相處，只可惜事與願違。
　　
「不行啦，老師，我這個人最怕麻煩了。當小老師要做一堆雜七雜八的工作，我大概做兩天就崩潰了。」
　　
余老師微微偏著俏麗的腦袋。「這我當然知道。可是我就是想看看你認真的樣子啊。」
　　
「啊？」
　　
「你明明就很聰明，只要稍微再努力一下就會有很好的表現，你卻總是吊兒郎當。作業隨便寫就算了，連考卷也只寫到足夠及格的部分，一堆題目空著不寫就交卷，你是看不起老師嗎？」
　　
「沒有啦！我是真的不會寫啊。」
　　
余老師逼視著他。
　　
「我跟你們班其他老師聊過。你這兩年多來的每次考試，不分科目不論難易度，分數一律在六十分到六十五分之間，從來沒超過也沒掉出這範圍，你要跟我說是巧合？我看明明是炫技！」
　　
「不是，真的不是！我只是，只是覺得考那麼好也沒什麼用，分數又不能吃。」
　　
「什麼鬼……不過你的確考過高分不是嗎？突擊考試的時候。」
　　
說到那次突擊考試，還真是緊張刺激。余老師無預警地發下考卷，無視全班的哀嚎，宣布這次小考一樣要算成績，因為這可以證明學生的真本事。
　　
從那以後，全班都見識了余老師的厲害，沒人敢再因為她年輕而沒大沒小。
　　
最嚴重的是，由於那句「看看你們的真本事」激起了方啟揚的好勝心，讓他打破了「六十到六十五區間規則」，考了全班第二高分，也因此被余老師盯上，視為未來的數學天才。
　　
所以方啟揚現在後悔得要死。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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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妳至少知道妳最喜歡做什麼事吧？啊，我知道了！」方啟揚一拍大腿，「妳就去念一個功課最重，每天都在考試的系就好啦，讀書考試不就是妳的最愛嗎？」
　　
「沒有那種系啦！」
　　
方啟揚大笑。看到他的笑容，文洛纓忽然覺得自己從早累積到現在的鬱悶彷彿熱水裡的砂糖，瞬間融解消失。
　　
「不過，有件事我想問很久了，妳真的喜歡讀書嗎？」
　　
「當然喜歡啊，這什麼問題？」
　　
「那妳每天都在做喜歡的事，應該很快樂才對，為什麼妳老是一張半死不活的臉？」
　　
「我哪有半死不活？」
　　
「妳的眉頭都快出現溝了！女孩子的溝應該長在別的地方……我亂講的，別打我！」
　　
看到她眼中噴出殺氣，他連忙改口。
　　
「總之，妳每天板著臉，全身繃緊緊，考試成績少個一分就眼神死，就算考滿分也沒有多高興。如果這樣叫做喜歡讀書的話，就表示妳絕對是抖M。」
　　
文洛纓很想回嗆他，卻說不出話來。
　　
每天板著臉，全身繃緊緊，考試成績少個一分就眼神死……原來她在別人眼中是這樣的？
　　
她只是想盡學生的本分，好好讀書而已啊。
　　
可是，讀了那麼多書，讀到每天肩膀沈重，脖子僵硬，她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真的學到東西。
　　
腦中再度浮現昨晚的夢：人生重要的考試，她卻全部都寫錯……
　　
「喂喂，這沒什麼好哭的吧？」方啟揚跳了起來。
　　
他把女生弄哭了！怎麼辦啊啊啊……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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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妳到底有什麼資格說我？」Yellow暴跳如雷。「妳自己呢？明知妳爸媽在做詐騙，妳有沒有勸他們收手？」

虹翼面不改色。

「有啊，我還吃了一堆藥以死相逼哩，可惜他們不理我。」她說謊向來不用打草稿，「所以說你也勸得很辛苦嘍？那我們不就同病相憐？」

「誰跟妳同病……」

Yellow氣得連呼吸都有點困難，狂亂地在腦中搜索回罵的字句。然而這時他看到了。

一團黑影從堆紙箱的角落湧出，集結成人形，慢慢朝他走來。

「啊……啊……」他嚇得面無人色，張嘴卻叫不出來，只能一步步後退。

「你怎麼了？」其他人都看不到黑影，只覺得莫名其妙。

這就是Yellow不想獨處的原因。自從莫名其妙地昏迷醒來後，他這幾天動不動就在家裡瞄見詭異的黑影，但每次一仔細看黑影就消失，讓他以為自己得了妄想症，沒想到黑影居然在人這麼多的時候出現了。

黑影越變越清晰，然後變成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：七孔流血的自己。

「哇啊啊啊啊！」Yellow放聲大叫。

虹翼知道事不宜遲，高聲說：「噹噹！」

噹噹伸手抓住Yellow，再度把他拖進了荼界。

※

「喂，這裡是哪？有人嗎？」

Yellow站在一片黑暗中，驚慌地喊叫著，完全沒發現虹翼和噹噹就站在身後不遠。

「哈囉，我在哦！」

他眼前出現一個小女孩，一頭粉紅色的長捲髮，穿著白綠相間的蓬紗裙，手持魔杖，背後長著白色小翅膀。這正是之前向周峻華挑戰的彩虹小仙女。

Yellow沒看過兒童節目，當然認不出來，一臉呆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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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怎麼在這裡？」
　　
「這是我要問的吧？」方啟揚彎下腰去撿滿地的書，「妳在跟蹤我對不對？」
　　
文洛纓忍著氣幫忙撿書。
　　
「亂講！我來的時候圖書館根本沒有人，要也是你在跟蹤我！」
　　
方啟揚給她一個迷人的微笑。
　　
「既然我們都沒有在跟蹤對方，那就是命運的安排了。」
　　
他的笑容讓文洛纓心跳大亂，但是一想起他棄她而去的那幕，胸口就燒起一把火。
　　
「錯，是楣運的安排。你趕快把東西收一收趕快走吧，小心又倒楣！」
　　
「我漫畫看得正爽為什麼要走？圖書館又不是妳的。既然妳這麼怕楣運，應該妳走才對。」
　　
「怪了，我在教室讀書，你叫我來圖書館，我到圖書館讀書你又叫我走，憑什麼？而且明明就是你比較怕死好嗎？看到別人跌倒轉頭就走，活像逃命一樣！」
　　
方啟揚這才知道她在記恨上次的事。其實他也有些愧疚，雖說是為了避免楣運擴大，見死不救實在不是他的性格。
　　
本來想解釋，但是看著她氣呼呼的模樣，他忽然一時興起想逗逗她。
　　
「妳跌倒？什麼時候我怎麼不記得？啊，對了，我好像有一次看到妳趴到地上去研究螞蟻，不想打擾學霸做學問，所以我才趕快走啊。」
　　
研究螞蟻……文洛纓粉嫩的臉頰差點氣成兩個蕃茄。
　　
「誰會那麼無聊啊？反正你快點逃命就是了，不要出事再怪我帶衰你！」
　　
「真巧，我今天正好想做個實驗，看看妳又會帶來什麼樣的衰事。」
　　
「衰事才不是我帶來的！」
　　
她把撿起來的書用力往書架塞，反而把原本好好留下架上的書給擠了下來。
　　
「哇，發功了發功了！」方啟揚吹起口哨。
　　
「都是你害的啦！」
　　
「同學，你們兩個在幹什麼？」
　　
館員阿姨被吵鬧聲驚動，跑過來看到滿地狼籍，臉都綠了。
　　
結果兩人當然是被罰把書全部歸位。
　　
「妳撿書拿給我，我來上架，我的身高比較適合。」方啟揚說。
　　
然而文洛纓無視他的提議，逕自搬來一台工作梯，懷抱著滿滿的書，站在梯子上辛辛苦苦地上架。
　　
「這梯子不穩，妳小心又摔下來。」
　　
「對啊，所以你最好離我遠一點，免得又被帶衰。」
　　
話才剛出口，腳下那搖搖欲墜的工作梯就垮了，把她摔了下來。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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Yellow一臉厭世地打開門，看到門外的人直覺就想關上，被周峻華大手一伸擋住。

「我們聽說你好幾天沒上班，特別來探望，這種態度不對吧？」

接著，虹翼秀麗的臉出現在門縫裡。

「嘿，Yellow哥，你還好吧？沒事就好，獨居的人最怕就是哪天倒在家裡沒人知道，尤其你血壓好像有點高的樣子。」

「是誰害我血壓高？」

無視他的抱怨，周峻華不由分說擠進門，把一個紙袋塞給他。

「這是我媽送你爸媽的營養品。」

Yellow實在很想把他踢出去，但畢竟人家是來送禮的，加上他有某種理由不想獨處，只好放他進來，虹翼和噹噹也跟著進門。

他的家跟湘玲家大小差不多，都是很簡單的單身公寓。虹翼上次來就注意到牆角堆著很多紙箱，裡面裝著樂器。

這回紙箱全部都封死，看來Yellow是打算放棄音樂了。

「你們到底來幹嘛？尤其是妳。」Yellow瞪著虹翼。

噹噹回答：「來看你有沒有發……」他的嘴被虹翼堵住。

自從虹翼開始幫助噹噹吸魂砂以來，Yellow是唯一一個在荼界裡崩潰的人，讓她有點擔心他會受到精神損害，所以找周峻華一起來看他的情況。

Yellow確實氣色不太好，眼下也有黑圈，但他對虹翼強烈的敵意可一點也沒有減弱，讓虹翼有點小小地安慰。

要是他客客氣氣接待她，就表示他真的被她搞瘋了，那可不是好玩的。

「我來向你下挑戰書啊。來個『街頭賣藝大挑戰』，看誰拿到的賞金多，輸的人要把賞金全部交給贏的人。怎麼樣，很刺激吧？」

「我幹嘛要跟妳比？想也知道妳一定會耍詐！」

噹噹說：「意思是說你怕龍眼嘍？怕的話你也可以找人幫你跳舞啊。每次我幫龍眼跳舞，她都會拿到很多錢哦。」

「這死小孩怎麼話這麼……」Yellow正要破口大罵，接觸到噹噹天真無害的眼神時忽然背上一冷，不由自主地把話縮回去，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。

「說來說去，憑什麼我得跟妳合作辦活動啊？」

虹翼爽快地說：「因為你很窮啊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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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間社區圖書館很小，很舊，而且冷氣開太強。外面熱得像烤箱，館內則是天寒地凍民不聊生。
　　
不過這裡有兩個優點：第一，很安靜。平常總是只有幾個附近的老先生老太太坐在閱報區看報，閱覽區空蕩蕩的沒有人。今天更神奇，除了坐在櫃枱後的館員阿姨之外，一個人都沒有。
　　
第二個優點，就是這裡有很多舊漫畫。
　　
方啟揚在擁有手機之前，這裡曾是他的最愛，後來改用手機看漫畫，他就很少來了。
　　
現在他的手機還在修理，為了打發無聊，他決定回來圖書館懷舊一下。
　　
其實他並不是真的完全沒節目，想要的話還是可以找到人陪他打球或玩game。還有人約他去唱KTV，要介紹新女友給他認識，想也知道是去城隍廟許願求來的。
　　
然而方啟揚對這些活動都興趣缺缺。
　　
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很奇怪。獨處的時候焦燥不安，一旦真的有人約他，他卻又嫌煩。
　　
因為他真正想見的並不是那些人。
　　
站在擺滿漫畫的書架前，他忍不住把頭在書架上輕敲了幾下。
　　
要命，他真的不正常了。
　　
手機摔壞雖然難過，但他只要腦中浮現文洛纓半張臉沾滿油漆的慘狀，就覺得那點小事不算什麼。
　　
為了文洛纓遇到比平常多十倍的衰事，他卻覺得最痛苦的是跟文洛纓保持距離？
　　
現在是怎樣，難道他變成抖M了嗎？
　　
為了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丟掉，方啟揚挑了一大堆搞笑漫畫，打算瘋狂大笑一場，忘記煩惱。
　　
他捧著書在閱讀區坐下，果然沒一會兒就沈浸在漫畫劇情中，最後看到哈哈大笑起來。
　　
「先生，這裡是圖書館，麻煩你安靜一點好嗎？」
　　
「抱歉哦。」
　　
從其他桌子傳來不滿的聲音，方啟揚隨口道了歉，繼續翻漫畫。翻了幾頁才想到，剛剛那聲音好像有點耳熟……
　　
放下書一看，那坐在對面桌子，背對著他埋頭苦讀的女孩，越看越像文洛纓。
　　
他小心地繞到後面的期刊櫃假裝找雜誌，藉機偷瞄那女孩。
　　
果然是她。
　　
方啟揚眼前發黑：為什麼連在這裡都會碰到她啊？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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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下定決心跟方啟揚保持距離，她的心思卻還是一直繞著他轉。
　　
聽到方啟揚和籃球隊的恩怨，她有點無法釋懷。
　　
方啟揚不負校草之名，運動神經非常發達，除了籃球以外，排球、足球也都很行，很多運動社團都想拉他入社，但他一律拒絕，總說他只想有時間的時候玩玩就好。不過經過一番爭奪，最後他為了耳根清淨，還是加入了籃球隊。
　　
也許他入隊入得不甘不願，但既然入隊就該認真打球，在決賽擺爛也未免太差勁。
　　
別的不說，「只不過是場比賽」，這話也說得太過分了吧！
　　
仔細回想，方啟揚在班際籃球賽的時候，也總是沒什麼特殊表現，常常一拿到球就交給別人，自己幾乎沒得分，但是他平常練球幾乎是百發百中，感覺就是他在隱藏實力。
　　
還好他們班表現不錯，不然他早被罵翻了。
　　
「比我想的還差勁，早知道就不要救他。」她喃喃自語。
　　
照理方啟揚是什麼樣的人都跟她無關，但是她為什麼這麼鬱悶？
　　
「喂，東西掉了。」
　　
方啟揚剛好走過她身邊，把她掉在地上的橡皮擦撿起來放回她桌上。文洛纓隨口應了一聲，看都不看他一眼。
　　
方啟揚有點不爽：這態度不對吧？
　　
轉念一想，他跟文洛纓不是早就知道應該要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了嗎？今天早上才講了幾句話，他們就一個摔壞手機一個沾了一身油漆，難道還學不乖？文洛纓只是採取正確的預防措施而已。
　　
哪像他自己，明明不需要經過她座位還故意繞過來自找麻煩，被冷落也只是剛好而已。
　　
他聳聳肩走開，走了兩步卻又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她，她也正好朝他看過來。
　　
就在這一刻，方啟揚絆了一跤，整個人撲倒在另一個同學身上，而那人手上的墨汁，一滴不漏地同時潑在兩人身上。
　　
至於文洛纓，她桌上的馬克杯忽然裂開，熱咖啡流了滿桌。
　　
方啟揚歎了口氣，人真的不能鐵齒啊，該迴避的時候還是乖乖迴避的好。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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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峻華提出了幾個方案，並提供自己做為試驗品一一測試。

第一個方案是開GPS。結果毫無懸念，荼界裡根本收不到訊號，備用的指南針也在裡面亂轉。最後出口是廟裡法會的供桌上，三個人被當成供品小偷追了一條街。

第二個方案是在進入荼界之前，先把噹噹的腳拴在椅子上。下場是連人帶椅摔在公園水池裡，還差點被開「在水池裡丟垃圾」的罰單。

第三招，在家裡放一大包噹噹最愛吃的滷黃豆，希望藉著噹噹的食欲為他指引方向，結果三個人掛在行道樹上，花了不少時間才爬下來。

「你聽不到滷黃豆在呼喚你嗎？」

連著三次失敗，讓周峻華很受傷。

噹噹白他一眼，「滷黃豆又不會說話，怎麼可能聽到？」

「那如果放會說話的東西在家裡幫你指路呢？比如說開電視，放你最喜歡的什麼『狗狗隊』之類的……」

「是『汪汪探險隊』，」虹翼糾正他，「在荼界裡根本聽不到外面任何聲音。就算聽得到，每天都那麼多小孩在看『汪汪探險隊』，我們不就擅闖民宅幾百次了嗎？」

「那味道呢？」周峻華不死心，「你不是喜歡曼陀羅的味道？那在家裡放一堆曼陀羅葉，用氣味引你回來？」

「同學，荼界指的是『達荼洛的世界』，達荼洛就是曼陀羅，那裡面滿滿的全是曼陀羅的味道，根本聞不到外界的幾片葉子。」虹翼無奈地說。

周峻華快要絕望了。

「那麼，到底有什麼東西是你不管人在哪裡，都能看到、聽到還是聞到的？」

噹噹想也不想地回答：「龍眼。」

「那你自己一個人進去荼界，虹翼在外面叫你，幫你指路？」

「不行。」虹翼一口回絕，「我一定要一起進去，否則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。」

她還有一句話沒說：之前玩捉迷藏，她只不過躲在廚房紙箱裡，噹噹就找得哇哇大哭，隔著荼界更不可能找到她。

周峻華抱頭想了半天，總算得到了靈感。

「剩下一個方法，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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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時他褲袋裡的手機響了，照理一抽就可以抽出來，但這次手機卻像生了根似地卡在褲袋裡，怎麼也不肯出來。
　　
方啟揚用力一扯，手機脫手飛出，在半空中劃了一道華麗的弧線後，重重地摔在地上，螢幕摔出了七八條裂縫。
　　
「啊啊啊——！！」
　　
方啟揚發出淒厲的慘叫，衝過去撿起手機。看著上面有如蜘蛛網的裂紋，眼淚都快飆出來了。
　　
這副慘狀連文洛纓也覺得於心不忍，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。
　　
「那我先回教室了，你……你小心不要被人釘孤枝……」
　　
轉身要離開，卻不小心撞上了一面牆。最慘的是，那面牆油漆未乾。
　　
方啟揚看著半邊臉和頭髮變成綠色，陷入呆滯的文洛纓，吐出一句：「謝謝。」
　　
「謝什麼？」
　　
「手機摔壞雖然很悲慘，看到有人比我倒楣，心情好多了。」
　　
「你去死啦！」
　　
※
　　
「真是太慘了，那麼漂亮的頭髮弄成這樣。」
　　
洗手間裡，二年六班的小桐，也是文洛纓少數的朋友之一，正小心地用卸妝水幫她擦拭頭髮上的油漆。
　　
文洛纓的臉因為用卸妝水擦洗了好幾次而泛紅，頭髮也慘不忍睹，但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。
　　
「討厭，我們兩個都少上一節課。余老師真小氣，上課是學生的權利啊！」
　　
文洛纓換了衣服後，本來想等上完數學課再處理臉上和頭髮上的油漆，但是數學老師余曉凌堅持她清洗乾淨再進教室，小桐自願幫忙。
　　
「放心，我很樂意棄權。而且老師也是好意，油漆在臉上沾太久，皮膚會受傷的。」
　　
小桐沒說出口的是：面對著一個如同黑白郎君的學生，老師大概也沒辦法專心講課吧？
　　
「我現在才知道，我們學校籃球隊的人真是小心眼耶！方啟揚只不過投球的時候一時失手輸球，他們居然卯起來堵他。」
　　
小桐很驚訝。
　　
「妳怎麼忽然關心起方啟揚了？」
　　
「沒有啦。只是我看到他被籃球隊的人包圍，感覺有點可怕。」
　　
雖然方啟揚講得一派輕鬆，她還是越想越在意。
　　
「我聽到的不是這樣耶。好像說他是故意放水輸球的。」
　　
「咦？怎麼會？」
　　
「據說在決賽的時候，我們學校只輸對方一分，方啟揚拿到罰球權，只要他進球就贏定了，但是他卻忽然拿著球發呆，然後隨隨便便一丟，投得比小學生還差，離籃框差了一大截。他可是明星球員，怎麼可能投成那樣？顯然是故意的。當隊友去問他原因的時候，他卻說：『只不過是場比賽，幹嘛大驚小怪？』所以隊員當然生氣啊。」
　　
「妳怎麼那麼清楚？」
　　
「我男朋友是籃球隊的。」
　　
「原來如此……等等！妳交男朋友了？」
　　
小桐的臉瞬間一片緋紅。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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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園裡，方啟揚趕上了低著頭前進的簡宏邦。
　　
「嘿，阿邦，你怎麼了？臉色這麼難看。」
　　
簡宏邦沒有看他。
　　
「余老師交男朋友了。」
　　
「咦？不會吧！」
　　
「真的，我剛剛在辦公室聽到她跟其他老師說的。她……去城隍廟許了願，不到兩天就遇到一個男人……」
　　
方啟揚覺得腦門上好像挨了一棍。
　　
「真的那麼靈？」
　　
他看簡宏邦眼神空洞，彷彿靈魂被抽乾，強烈的愧疚瞬間淹沒了他。
　　
「對不起，我真的沒想到許願有用。早知道就不要阻止你許願，搞不好還有機會……」
　　
簡宏邦搖頭。
　　
「又不是你的錯，你也沒有綁著我不准我去，是我自己決定不要許願的。而且……就算我真的許了願，也不見得真的可以跟余老師在一起，搞不好會跟什麼奇怪的人湊對，那就更糟糕了。」
　　
他臉上擠出微笑，卻完全安慰不了自己，和方啟揚。
　　
「阿邦……」
　　
「拜託，先不要跟我說話，我想走一走安靜一下。」
　　
方啟揚只得閉上嘴，陪著失魂落魄的簡宏邦在校園裡亂逛。
　　
照理說，聽到余老師死會，他應該會跟簡宏邦一樣傷心難過，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，此刻占據他心思的是另一件事。
　　
又一個許願的人配對成功了，到目前為止，他還沒聽到有人許願失敗的。這城隍廟也太可怕了吧！
　　
那他自己的許願呢？
　　
仔細想想，當初他是許願跟余老師在一起，既然余老師交到男友，應該就表示他的許願被駁回，他不會被配對吧？
　　
或者是，月老把他跟另一個人配對了？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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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啟揚轉頭，看到文洛纓一臉擔心，微微勾起嘴角。
　　
「幹嘛？一臉天塌下來的樣子。」
　　
「才沒有哩。」
　　
雖然很想問他那群人是誰，只是她跟他並沒有熟到那地步。
　　
計程車來了，兩人分坐在後座兩端，努力避免碰觸對方，視線也不敢接觸。
　　
司機瞄到後座兩個一臉尷尬的高中生，曖昧地笑了笑。
　　
「同學，你們兩個是男女朋友哦？」
　　
「不是，我同學受傷，我送她回家而已。」
　　
「不用害羞啦，這年頭的小孩這麼早熟，國中生就有人同居了，高中談個戀愛也沒什麼嘛。我朋友的小孩啊，才十二歲就已經交了三個女朋友了，真是嚇死人啊。不過早開始也不表示比較行，我雖然比較晚熟，當完兵才交女朋友，一旦開竅，桃花也是一直來……哇啊啊！」
　　
旁邊的車忽然失控撞向計程車，司機連忙打方向盤閃避，文洛纓的安全帶偏偏在這時鬆開，她整個人往旁邊倒去。
　　
「小心！」
　　
車子好不容易回正，文洛纓這才發現自己倒在方啟揚懷裡，而他伸手緊抱著她。
　　
「呃……謝謝……」
　　
她坐起來，兩人都漲紅了臉不敢看對方。文洛纓才剛要扣上安全帶，車子又劇震了一下，幸好方啟揚及時伸手扶住她，她才沒再次被震倒。
　　
「爆胎了！」司機哀嚎著。
　　
兩人只得灰頭土臉地下了車，離文洛纓家只剩一條街，不方便再叫車，只好自己走回去。
　　
方啟揚背對著文洛纓蹲下。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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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用Yellow口袋裡的家門鑰匙開了門，把他放在自己床上就落荒而逃。
　　
然後三人找了家店，坐下來討論狀況。
　　
「也就是說，你們每次『牽走』之後，都沒辦法控制回來的位置？」周峻華難以置信，「這樣你們還敢一直做？」
　　
「當然要一直做。」虹翼說：「要是哪天出現在林JJ的演唱會舞台上，我就可以當場跟他要簽名了。」
　　
「游虹翼小姐，妳幹話真的很多誒。」
　　
「謝謝。」
　　
「林北沒在誇妳！」
　　
噹噹立刻反擊，「不准對龍眼大吼大叫！要從哪裡出來是本世子跟龍眼的事，輪不到你說話！」
　　
他純真可愛的大眼瞬間變冷，射出青色的光，連最強壯的美式摔角手都會膽寒，但周峻華咬著牙瞪回去。
　　
「那麼請偉大的世子告訴我，下次如果你們掉在鐵軌上，正好一台火車朝你們衝過來怎麼辦？你是芒神當然不會有事，虹翼跟被你們牽走的目標可是會當場撞成好幾截啊。」
　　
噹噹臉色鐵青。
　　
「我我，本世子已經很努力了，每次都一直想著要回到家裡，可是就是沒辦法……」
　　
「那另一個魔神仔呢？他應該知道怎麼做吧？」
　　
「奇冉？」虹翼翻了個白眼，「他說『只要放鬆心情，什麼都不用做，自然就會回到原來的地方哦！』」
　　
周峻華搖頭。怪不得奇冉跟何睿哲那麼合得來，原來根本一個德性。
　　
虹翼憐愛地摸著噹噹的頭髮，「噹噹一直很努力哦，才不像奇冉那麼沒用。」
　　
可是再怎麼努力還是找不到正確出口啊！
　　
周峻華嘖了一聲。
　　
「這樣吧，妳把前幾次『牽走』的地點跟回來的位置列給我，我回去想想辦法。」
　　
虹翼很驚訝。
　　
「咦？你不是已經看破人生不問世事了嗎？怎麼又變得這麼熱心？」
　　
周峻華白她一眼。
　　
「林北坐公車坐得好好的，被兩個腦殘害得差點撞車，妳說我能不管嗎？」
　　
虹翼吐了吐舌，「對哦，拍謝。」周峻華看著她那嬌俏可人的表情，忍不住心頭揪緊，別開了目光。
　　
她說過，對於重要的事情，還是認真一點比較好。防止這麼美麗的生物遭遇不測，應該是很重要的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