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格

從那天起，凌舞空就依照和洪聯業的約定，在午餐後扶著任滄瀾到院子裡散步。而洪聯業或江念海總是坐在門廊的屋簷下，遠遠地看著他們。

所以兩人少不了演戲給他們看。

「我不要走路啦！姐姐揹我！」

保全室裡，凌舞空心情沈重地掛上電話，深吸了一口氣。

她兩眼通紅，呼吸聲也很沈重。

「每次打電話回家都被罵到哭，妳這是何苦？」背後傳來江念海的聲音。「乾脆不要打不是更好？像我啊，就一點也不想聽到我媽的聲音哦。」

凌舞空走進任滄瀾的房間，他正靠在窗邊，隔著鐵窗看著外面的世界若有所思。

太陽光和鐵窗的陰影交錯映在他臉上，不知何故看起來有些孤寂。

凌舞空呆呆地看著他，無法開口。

「哈囉，洪管家！辛苦了！」

深夜，洪聯業想要上樓再做最後的巡視，然而一轉進二樓走廊就看到凌舞空在走廊上閒晃，還用非常響亮的聲音，開朗地向他打招呼。

洪聯業沈下臉，「妳怎麼還不睡？」

「別搥了，會受傷。」

「可是，可是……我就是受不了啊！哇啊啊！」

任滄瀾一輩子沒見過感情表現這麼直率的人，一時有些發慌，但他很快恢復冷靜，板起臉來。

「那他為什麼還要讓你吃止痛藥？」

任滄瀾反問：「止痛藥有什麼副作用？」

「胃痛、皮膚炎、嘔吐，還有……啊……」凌舞空想通了，「上癮……」

「但是呢，直到我躺在任氏綜合醫院病床上，其他人都以為我在昏睡，講話完全沒顧忌的時候，我才終於知道我父親選擇我的理由，以及任家母子不能殺我的理由。」

凌舞空問：「是為了拿破崙戒指嗎？」

看到任滄瀾點頭，她又問：「那枚戒指很貴嗎？」

「妳應該也看出來了吧？我親愛的大哥對酒和女人沒有抵抗力。不管工作上表現再好，一下班他就成了一團爛泥，動不動酒醉鬧事、或是招妓鬧緋聞，還開趴喝死人，上了好幾次報紙。他甚至對有夫之婦出手，對方丈夫到家裡大吵大鬧，把老頭子氣得半死。不過，這並不是老頭徹底放棄他的原因。等到我差點被殺掉，才知道還有更重要的理由。」

「被……殺掉？」凌舞空大驚。

「遺囑一公布，我就覺得不太妙，當天晚上就搬出去住。但還是沒用，第二天晚上，我在我住的民宿裡被人下藥迷昏，扔到一輛車上，還被灌了一堆酒。對方把那台車開到鐵軌上，打算讓我被火車撞死，還揹上一個酒駕的罪名。」

任滄瀾再度恢復面無表情。

「本來我是可以一直忍下去的，直到十三歲生日那天。任夫人主動幫我辦了生日會，請了很多親戚來家裡。我當時就覺得一定有詐，一整天神經緊繃。但是宴會辦得很順利，還玩得蠻開心的。就在我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時候，任海濤當眾告訴我，我母親已經過世兩年了，我的生日前一天就是她的忌日。」

「什麼？」凌舞空臉都綠了。

「妳坐吧。」任滄瀾朝扶手椅一指。他不想讓她站著聽訓，因為他似乎沒有資格教訓她。

凌舞空聽話坐下，他才開口。

「我在七歲之前沒見過父親。我媽媽一面開飲料店一面照顧我，我一直覺得這樣的生活很正常也很幸福，從來不認為沒有父親是件很悲慘的事。直到有一天，店裡來了一個開著高級車的男人，我媽媽一看到他臉色就變了。

老舊的音響播放著貝多芬的「田園交響曲」，音量很大，以避免被竊聽。然而屋內的兩個人一直沒有說話。

任滄瀾坐在自己床上，冷冷地瞪著凌舞空。他的眼神彷彿一路穿透凌舞空腦中，在裡面任意翻找，她的所有心思和秘密無所循形。

凌舞空低頭站著，像個犯錯的孩子，雖然她不確定自己犯了什麼錯，那種心虛的感覺卻不容否認。

不過，她的實際心情遠比怕丟工作更加複雜，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明。當她聽到任滄瀾可能會被送出國時，心裡立刻湧出強烈的寂寞感，彷彿很重要的東西要被奪走了。

雖說任滄瀾只是她的病人，而且認識沒幾天，連一句話都沒好好說過，但是，光是想到他孤零零地被關在山上，被家人排擠，身邊的人沒有一個真的關心他，她就難受得不得了，更加下定決心要好好照顧他。

只要陪在他身邊，她就覺得生活充滿動力，痛苦的事也會暫時拋到腦後。

「二少爺，我剛才跟你哥哥談了一下，他說了一些不太好聽的話。」

那還用說嗎？任滄瀾維持著原本的節奏堆著拼圖，心想，任海濤要是說他好話，他才會嚇到眼睛掉出來。

「老實說，我可以了解他的心情。自己的父親跟別的女人有了小孩，還把他帶回家裡，身為兒子一定很難受，講不出好話也是情有可原。」

凌舞空隔著任滄瀾房間的鐵窗，看著任海濤開車離去。他開得很快，似乎有點生氣。

很好，她又惹火老闆了。

難得遇到一個能夠體諒她處境，甚至被她過肩摔也不生氣的僱主，結果她還是得罪了他。

「二少爺病得那麼重，他就算想去拿也辦不到啊。」

任海濤衝口而出：「他根本就是在裝病！存心整我！」

凌舞空很困惑。「二少爺為什麼要裝病呢？如果沒生病，他就可以繼續當總裁，那不是很好嗎？」